第二百七十三章 異鄉猶牽故園夢（下）</p>
看過了工地，來訪的兩位貴人沒說太多。</p>
那位小官人本是一臉好奇，但去看了倭人所住的窩棚之後，表情也變了，似乎是對居住環境很有幾分不滿。轉去看今天工地上的午餐，臉色就更不好看了。</p>
在平一郎看來，工地上今天的夥食已經比平日好得多了。竟然都是乾飯了，還有鹹魚蘿卜湯，這在之前一段時間，是大小工匠們的夥食——大工的夥食還更好一點，能多一盆肉菜。而打雜的婦孺，隻有稀粥和小塊的醃菜和鹹魚吃。</p>
可落在那位小官人眼裡，竟然還是皺眉，“今日隻如此，可以想見平日裡是什麼樣了。”</p>
旁邊他的叔叔馮大東家則很會做人，安撫道：“等他們開始上工，自然能吃上好菜好飯。陳東家能舍得老本，供給他們一日三餐，已經是難得了。許多地方農忙幫工，地主家也隻會給一天兩頓。”</p>
那韓小官人雖仍是不滿，卻也不敢不聽他叔叔的話，點頭受教，但又不甘心的暗暗瞪了平一郎的主人兩眼。</p>
平一郎的主人看著氣氛尷尬，忙低頭彎腰，上前陪著笑說了好些軟話，又猛打眼色，讓平一郎在旁幫腔，這才把這位小祖宗給敷衍了過去。</p>
不過韓小官人的好奇心還是收斂了起來，變得跟他的叔叔一樣沒有太多的話，隻看不說。</p>
平一郎的主人隻能搓著手，陪笑著請兩位客人先上船。</p>
船是江船，之前載著一行人從鬆江旁的彆院抵達這邊的工地。到了中午的時候，上麵已經準備好了酒席，就等著主人和客人們入席。</p>
正要開席的時候，其他幾位預定在倭人坊安家立業的大東家，都不知從哪來得到了消息，紛紛跑了來。</p>
其中一位大東家，比平一指的主人還要胖三分，個頭隻能到胸口，長得就像一顆球，平日裡，走一步路都要喘三口氣，可平一郎望向岸邊的時候，卻震驚的發現，他竟然是騎著快馬過來，下馬的時候不僅僅他喘得快要斷氣，連下麵的駿馬也一樣快斷氣了。</p>
其他大東家的情況也差不多，一個個都是步履匆匆。有兩人共乘一艘車船，用人力腳踏，在水麵上速度如飛。另一人也是乘了快舟，兩排槳手將這艘前麵有個龍頭的細窄船隻，劃得幾乎躍出水麵，順滑得仿佛就是在冰麵上滑行。</p>
待這幾位走上船來，隻跟平一郎的主人冷嘲熱諷的寒暄了兩句，便忙不迭的上前向兩位客人行禮。</p>
平常一擲千金，或是愛吹噓自己的兄弟在京師有多高身份的貴人們，在兩位客人麵前，就像是下仆見到了主人一般謙卑，說儘了好聽話。</p>
看到這一幕，平一郎哪裡還會不明白，今天過來的兩位客人，身份有多麼尊貴。隻是在一乾東主的寒暄和問候中，卻都不約而同的避開了兩位客人身份，竟然一個字也沒提到。他們這麼做，也從另一個角度，讓平一郎了解到客人們的地位。</p>
憑空多了幾位客人，但賓主入席並沒有耽擱。船上的大廚是平一郎的主人從揚州城特意聘來，早就預備好多餘的材料。</p>
平一郎捏著筷子，坐在最下首，雖然說他是絲廠未來的管理者之一，但依舊是仆從的身份，在這裡能有一個位子，的確是被抬舉了。不過以他舊日的身份，僅僅是能夠入席，平一郎也不至於到受寵若驚的地步。</p>
這是正式的宴席，看盤，乾果鮮果，鹹酸果脯，冷碟、熱菜，按照正式程序一道道端上來，一巡酒過後，就換上兩道新菜。一道道菜換得讓平一郎目不暇接，即是幾年前，他還是極尊貴的身份，在宮廷中，也沒有享受過如此豐厚的宴席。</p>
也難怪當初在日本時候，他的主人帶著他去赴契丹大官的宴，出來後便不屑冷笑。當日的宴席，已經讓平一郎為之驚歎，不敢視契丹為蠻夷。而今日，契丹人的宴席，又不知差了多遠。</p>
不過讓平一郎來說，這次的酒席還差了一點。</p>
儘管就在江邊，儘管離東海也不遠，但這一頓午餐，擺上餐桌的全然不見最受歡迎的魚膾，即使有了魚和蝦，也全都是蒸熟，燒熟的菜肴。</p>
平一郎的主人平日裡最喜魚膾，去日本時吃海魚，回到中國就吃江魚，據他主人說，天下魚膾味道最好的還屬開封熙熙樓做的黃河鯉魚，但那隻有入京的時候才能吃到。</p>
為了就著貴客的口味，竟然連菜譜都換了。巴結到了這副田地，那兩位的身份到底尊貴到哪個地步？平一郎的心中越發的好奇了起來。</p>
飲了十七八巡酒，那位馮大東家似乎酒有些上頭，指著菜盤子問平一郎的主人，“聽說陳東家你最愛吃魚膾，每餐無膾不歡，今日怎麼不見？”</p>
平一郎的主人陪著笑臉，“害怕貴客吃不慣，也就沒上了。若是大東家想要，在下這船上，也有刀工最好的大廚，可以用現釣的江魚割了做魚膾。”</p>
“罷了，不用勞煩了。”馮大東家擺擺手，“除了在京師和鄉裡，我就隻吃熱的熟食，水也隻喝燒滾過的開水，要不然，有幾人能走南闖北十幾年沒生過什麼大病？”</p>
一位東主連</p>
忙拱手道：“多謝大東家，在下可是又偷學了一招。”</p>
一群貴人哈哈的奉承笑著，馮大東家不在意的擺擺手，“學就學吧，我那表兄盼著人人都學。陳老兄你這好吃魚膾的習慣，倒是跟歐陽六一公一樣。六一公家有一廚娘，最擅做魚膾。猢猻入布袋那一位，每隔幾日就提著魚上門，要嘗那廚娘的手藝……”</p>
馮大東家講起了古，幾位東主賠笑點頭，湊趣的說著話。</p>
平一郎卻不知道他們說的是誰。如果是唐人的名家，他一準知道，但日本與中國久不通往來，今人軼事，卻是懵然無知了。</p>
他隻注意到了馮大東家的說話口音，在酒後已經與方才聽到的標準官話截然不同。</p>
不論是閩語還是吳語，平一郎都能聽能說，這也是來日本的商人最常說的中國方言。而中國的官話洛陽雅音，雖然接觸的時間不長，可他也勉強能夠聽和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