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飛雷喧野傳聲教（十六）</p>
跟過去以內侍和外戚為主的皇城司統領不同，如今執掌皇城司大權的是來自於隴西的王厚。</p>
生長在京城中的內侍、外戚，隻會盯著朝臣，以及市井中那些似有異心的言論。可是換作關西，類似於皇城司的監察係統，所有目的，全都是對外。</p>
大宋、遼國、西夏之間互派細作的情況太正常了，尤其是關西這樣的常年交戰的地區，每時每刻都有探子越過邊境，或者說，隻要往來於邊境上的，全都是探子。尤其是那些回易的商隊，住在邊境上的七歲小兒都知道，上上下下全都是細作。</p>
從隴西調來的人，受命搜捕城中細作，打頭第一樁便是去探來自於河北、河東兩地的商人和商隊的底細。</p>
王厚說他們嗅覺好，那是一點不錯。遼人細作身上的味道，完全瞞不過王厚那幾位心腹人，轉眼之間便揪出了幾個。</p>
接下來如何審問、深挖，就不是韓岡和王厚所要關心的事了，他們隻要下麵的人給出答案。</p>
“不過這一回挖細作，都亭驛也派了人過去，樞密院那邊怎麼辦？蘇樞密會不會覺得皇城司手伸得太長了？”</p>
王厚拿著酒杯問道，事涉職權，他不免要為下麵的人擔心。</p>
對遼外交，由於南北並立，一向是樞密院的自留地，歸於密院中的禮房管理。而大宋周邊的其他國家，無論是西夏，還是高麗，則都是屬於大宋的朝貢體係，向大宋朝廷稱臣。與其官方往來，在三省六部的體製中當歸於鴻臚寺，理所當然是在政事堂的掌握中。</p>
這一回皇城司的動作，是奉了韓岡的命令，也就是政事堂，從樞密院的角度來看，可不就是侵奪職權？</p>
“不用擔心。”韓岡則搖頭道，“蘇子容豈會在意這等小事。”</p>
“西府裡麵又不隻蘇樞密一人。”</p>
儘管蘇頌跟韓岡的關係不差，章惇也應該有點交情，但那是私誼，而皇城司侵占的卻是公權。</p>
當年新舊黨爭激烈的時候，東府是以王安石為首的新黨說話，而西府則是吳充等舊黨盤踞，禦史台有名禦史上書天子，要求樞密院都聽從政事堂，而朝廷中也有流言說天子正這麼考慮。王韶雖然不願與王安石交惡，但也跟著吳充一起封印回家，整個樞密院都罷了工，這件事是王厚親自經曆過的。</p>
西府可能容許皇城司侵奪公權？</p>
韓岡哈哈笑道：“皇城司又不是東府轄下，處道你擔心什麼？”</p>
又不是東府侵奪西府權柄，自不用擔心。隻要不盯著朝臣，誰還管皇城司看著哪邊？</p>
王厚將探事司丟給了向太後的堂兄和回朝後同提舉皇城司的李憲，自己則隻管親從官和反間諜的事務。王厚的這番作為，讓他在朝堂上少了不少敵人。</p>
並非政事堂那邊侵占職權，主事的王厚又如此識趣，皇城司就算有點冒犯，樞密院那邊也不會太過計較。</p>
韓岡不會相信章惇、蘇頌會如何為難王厚，甚至曾孝寬，性格也是比較寬和的。</p>
真正重要的還是抓到人，將京師裡麵的細作掃清，韓岡不指望能夠將之一掃而空，不過不大動乾戈，如何體現哪幾門火炮的重要性？</p>
自己這邊越是重視，想必遼人也會更重視一點。</p>
再多說了些許閒話，喝光了三壺酒，韓岡讓人備了車，送了醉醺醺的王厚回去。</p>
韓岡酒量不大，今天算是比較節製了，可起身後也有些頭暈腦脹，平日裡多喝葡萄酒，為了配合王厚的口味喝了燒酒，一時間身體也習慣不了。</p>
素心見了韓岡的樣子，忙著去廚房做了些醒酒湯來，當她端著一盅熱湯過來的時候，就看見韓岡推開了窗戶，站在窗前，望著一絲星光也看不見的夜空。</p>
房中的暖意都給夜風吹散了，素心放下醒酒湯，走到韓岡身邊，小聲的問道：“官人，夜裡外麵冷，還是先把外袍披上。”</p>
“用不著。”韓岡抬手將窗戶關上了，回頭道：“又下雨了。”</p>
……</p>
下雨了。</p>
從張家園子出來的左禹望著天上皺著眉。</p>
不是沒帶雨傘或是雨衣，而是來自上麵的命令讓他很頭疼。</p>
今天晚上的宴會上，有關那幾門巨型火炮的消息，從開席一直被說到酒席結束。</p>
左禹僅僅是起個頭，以河北邊州人氏的身份多問了兩句，就引來了一個晚上的吹噓。</p>
直到散了席，耳邊才總算清淨了一點。</p>
這幾日左禹赴宴，有關禁中火炮是被議論最多的話題，大遼的國使成了最大的醜角，而那幾門火炮，已經被吹噓成了一炮糜爛上百裡的神器。</p>
如果有可能，左禹真想去都亭驛問一問耶律迪，他要的是不是這些消息。</p>
不過耶律迪進京後，都亭驛那邊宋人早就調了禁軍，裡三圈外三圈，蒼蠅蚊子都彆想跑進去，而驛館中的隨從據聞都是千挑萬選，皆是身家清白，想收買一個都難。能傳出隻言片語已經是費儘了周折、用儘了手段，還想將話傳進去，</p>
左禹覺得還是去軍器監給火炮量尺寸更簡單一點。</p>
“老爺。”左禹的伴當牽了馬過來，手裡還拿著雨衣。</p>
左禹接過雨衣，在伴當的幫助下穿戴好，跨上了馬。伴當在前牽著馬，頂著冰冷的夜雨，返回租住的住處。</p>
濕寒的夜風，也沒能讓左禹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一點。</p>
他所能打探的消息，幾乎都是來自於流言。不過市井中的流言和朝堂上的總是有些區彆，在京中的交往更偏近於中上層，左禹得到的情報總是比其他人更有價值。</p>
這麼多年，左禹就是這麼過來了，以不冒風險為前提，儘量讓國中滿意。但這一回來自上麵的要求，確實要讓左禹去拚命。</p>
左禹仰頭向天，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臉上，黑暗的天空中看不到一絲光亮。</p>
這兩日左禹總感覺有人在盯著自己，說不定已經給宋人盯上了，這種時候，還是不要冒險的好。</p>
最好的辦法，還是收買官吏。當然不是宋人，而是國內，以便保住自己和家人的安全。</p>
反正隻要多采買一些宋國的特產，拿回去宋人，不愁有人不喜歡。</p>
另外再編造一點有關火炮的內容回去就行了。</p>
活到這把年紀，誰還當真去出生入死？</p>
“左員外。”</p>
一輛馬車碾過雨夜中的寂靜，從後麵駛來，在與左禹並行的時候，就聽見車上有人喚了一聲。</p>
“正是左禹。敢問是……”左禹回頭應聲。</p>
話未說完，腦門便重重的挨了一下，什麼反應都來不及做，意識就陷入深深的黑暗中去了。</p>
也不知過了多久，渾身猛地一陣冰寒，昏迷中的左禹一個激靈，頓時便醒了過來。可額頭上的一陣劇痛，又差點讓他再昏過去。</p>
陣痛過去，眨了幾下眼睛，左禹漸漸的清醒。抬眼便發覺眼前是一個不大的房間，周圍有五六人盯著。</p>
他本人是仰躺著的，不知是躺在什麼東西的上麵。身上大概是被潑了水，濕漉漉的，冷得他瑟瑟發抖。</p>
左禹掙紮了一下，卻起不了身，想低頭看看是怎麼回事，便有一人湊近了過來。右手鐵鉗一般的卡著他的脖子，惡狠狠的喝道：“說！是誰派你來打探軍器監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