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三章 夢儘乾坤覆殘杯（七）</p>
等了半天，不見有人回應，蔡確遂再次發問，態度明確了一點。</p>
“天子一片誠孝，卻變成了人倫慘劇。上皇因天子而崩，此事古來未有，便是許止進藥時，也隻是世子而已。不知諸位可有良法，以解如今的局麵？”</p>
弑父之罪，什麼樣的借口都不可能洗脫。</p>
忠孝為治國之本，三綱是立國之基，天子犯下了弑父之罪，如何還能臨朝理政？</p>
可從春秋決獄中來說，又不可能治罪天子。六歲孩童說他故意弑父，誰會信？說是意外倒是信得人多一點。自然，懷疑向皇後的還是占了大多數，至少照顧不周的責任，也得她這個做妻子的來背。</p>
如此複雜的問題，宰輔們糾結難定，也是在所難免。這麼想過來，儘招侍製以上官來共議，也能說得通了。</p>
蘇軾思前想後，終於理出了一條線來。他不是善於政爭的性子，在官場上也做不到如魚得水，能想明白一星半點，已經是費儘了腦筋。</p>
不過機會就在眼前，如果把握得好的話，那就是延續三代的好處了。</p>
若是宰輔們忠心耿耿的幫趙煦遮掩，或許日後會被恩將仇報。但現在十分乾脆的曝光出來，趙煦若還能留在皇位上，日後親政，說不得就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p>
可宰輔們沒有一點畏懼，足可見他們心裡根本就沒有幼主在。</p>
這麼想來，兩府宰執們說不定隻是要人提一句廢立，然後便開始他們的計劃。畢竟直接廢掉皇帝肯定會惹人非議，朝堂也會動蕩，而重臣共議後做下的決定，朝堂上就不會有太大的波瀾。</p>
“既如此，可是要天子下罪己詔？”蘇軾試探的問道。</p>
禦史中丞李定立刻反問道：“六歲下罪己詔，這是要貽笑後人嗎？”</p>
兩人是死對頭，蘇軾被李定盯了一下，如同被黃蜂刺，當下反問回去：“天子有過，如日中之影，人皆見之，不降詔具陳過錯，讓世人如何看待？”</p>
若僅僅是罪己詔，又有什麼用？又不是治國有過，而是誤殺了君父。這不是道歉和請求諒解就能原諒的事。</p>
“天子雖是無心，卻的確有過。或為夙世的恩怨，今生來報。不過多少借口和理由，都逃不過弑父二字。”李定道，“以臣之見，弑父之君不當臨萬民。”</p>
李定不愧是禦史，終究是敢作敢為，敢說話的。</p>
“誠然如此。但一來天子之過乃是無心之失，二來上皇有大功於社稷，萬世不磨，隻要還有血脈在，禦座上就不應是彆人！”韓岡方言道：“韓岡本是草澤布衣，為上皇特旨簡拔，深恩不可不報，若有人想要，韓岡不能與其同列。”</p>
‘還有血脈在’這是韓岡的強硬表態。而往深裡想一層，可就是等趙煦留下血脈，就用不著他了。</p>
韓岡請來侍製以上的重臣，目的是責任均攤，至少希望在事前就說服一眾金紫重臣，而不是讓他們事後承認事實。</p>
讓重臣們擁有乾預政事的權力，這隻是個表象。到了處置實際事務時，權力還照樣掌握在宰輔們的手中。</p>
而且這也免了日後不甘心的重臣私下裡串聯鬨事的機會，現在集合所有重臣將事情決定下來，下麵的那些中低階的朝官也就鬨不出事來了。</p>
王安石不想聽韓岡挑起周圍人議論怎麼去架空皇帝：“時候已經不早，得儘早將先皇的諡號、廟號定下。”</p>
向皇後問道：“相公說的是，不知相公可有腹案。”</p>
“先皇變祖宗之製，乃是追慕三代，效先王之法，承天道而行，當作紹天法古。”</p>
王安石這麼一開口，就讓人驚訝莫名。</p>
本朝以來的常例，正常天子大行，初諡隻為六字，日後才會逐漸增加。</p>
真宗初諡文明章聖元孝，仁宗初諡神文聖武明孝，之後方才將諡號的字數增加上去。便是太祖、太宗的十六字諡號，也是真宗時，才由宰相王旦領銜上表追尊的。</p>
一般來說，應是有文武的四字詞接上有孝的雙字詞。但現在紹天法古出來，後麵不可能直接就跟一個某孝皇帝，文武四字不可能少。這樣一來，初諡至少就得十個字，甚至可能更多。</p>
隻是聯想到今天的事，又不覺得有什麼好驚訝的了。</p>
這一回情況不同，太祖、太宗時燭影斧聲，也隻是傳言，誰也沒膽子公然說太祖皇帝不是壽終正寢。</p>
但趙頊死得憋屈卻不是傳言，而是事實，且已經公諸於世，諡號若是給得小氣了，免不了惹人議論，有補償的心理在，直接一步到位也沒有什麼問題。</p>
自王安石的紹天法古起頭，議論便熱烈起來，倒是一改之前的沉寂。</p>
“紹天法古，改作法古立憲更為合適。”章惇向王安石提議道。</p>
“為何？”</p>
“紹為繼承，法為承襲，字不同而意相近，有些重複了。而法古立憲，效先王之政，以為後世法，有繼往開來之意，讓先皇的治政為後世之垂範。”</p>
諡號的作用，雖為表德，</p>
其實也代表著繼承者認同先代哪方麵的功業，並準備繼承下來。同時也有著極為明顯的政治色彩，更代表著提議人的本身認識。</p>
王安石一直沒怎麼說話，現在開口就是紹天法古，這就是要將變法當成趙頊最大的功業，要繼承和發揚下去。</p>
而章惇，因為韓岡在他麵前多次述說過氣學對天地的認識，已經逐漸認同了天地隻是自然，不是什麼超然於上的意識存在，所以就覺得紹天二字並不適合，改為立憲則更恰當一些，也更有意義。</p>
王安石並不知道章惇心中轉動的念頭，想了一想，也覺得更合適，“法古立憲的確更好一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