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章 八方按劍隱風雷（十六）</p>

“……行大錢於世，乃是王莽禍亂天下之舉，漢武前車豈可不知？這是說吾日後會連累官家下罪己詔。”政事堂中，當著朝臣們的麵，向皇後抖著雙唇，將手中的一份奏章以同樣的節奏抖著：“這份奏章，眾位卿家怎麼看？！”</p>

蔡確聞言，立刻道：“此輩敗壞朝廷信用，使百姓疑天子不德，似忠實奸，不可輕饒！”</p>

韓絳的態度稍稍緩和一點：“說似忠實奸或許過當，不過其不明事理，有害於國事，不當留於朝堂、官府。”</p>

“韓相公的意思是將他罷職嘍？”</p>

韓絳低頭：“已有前例，殿下依例而斷便可。”</p>

“蔡相公。依相公論，當如何處置？”向皇後轉過去問蔡確。</p>

蔡確回複道：“宜當重處，以為後人之鑒……罷官猶然太輕，當追奪出身以來文字。”</p>

“張卿、曾卿，你二人意下如何？”</p>

“兩位相公之論，臣無異議。罷官的確過輕，但追奪出身以來文字則未免過重，兩者之間，殿下可自行損益。”</p>

“臣意與韓相公相同，罷官奪職已是重懲。”</p>

“韓宣徽，不知宣徽怎麼看？”</p>

“此東府事，臣不敢妄言。隻望朝廷的處斷，能讓後人引之為戒。”</p>

向皇後稍作猶豫，便下旨道：“……那就依蔡相公之言，追奪此人出身以來文字！”</p>

這已經是近日來，第七位因為上書廢止鑄造大錢，而被朝廷處以重責的官員了。</p>

從古至今，鼓鑄大錢都是敗壞國政、搜刮百姓的舉措，也是奸臣當道，朝綱不振的證據之一。</p>

折五錢、當十錢都是明擺著的大錢，而且朝廷在其中大賺特賺更不是什麼秘密。隻要多讀讀史書，就知道過去鑄造大錢的用意和後果。不論史書中的評價有沒有道理，反對者都是能夠立刻便拿出史料證據來證明自己的觀點。</p>

這本來會成為韓岡的致命傷。但經過韓岡之前的教導，以及之後對一乾反對者的敲打，兩個多月以來，京城內的千百官員早就消停了，隻有地方上，還有不曉事的官員上書諍諫。</p>

對於這群糊塗蟲，朝廷給予的處罰毫不留情，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連續多位地方官視言辭輕重，被處以免職、降官、乃至今日奪去官身的處罰。</p>

自始至終，韓岡都沒有說過該如何處置，全都推到了東府身上。</p>

因為不需要他開口，兩府宰執和太上皇後，都會幫他將事情處理好，鎮壓下所有的反對者。不為他事，隻為朝廷永遠都填不滿的國庫，就絕不能放棄日後每年都會有的巨大收益。</p>

沒有新近趕鑄的四百萬錢，明年春天，滿朝文武都得喝西北風。而新錢的發行，終於可以讓朝廷財計稍稍鬆了一口氣。</p>

僅僅是融化舊幣、改鑄新幣的買賣，每鑄好一枚青銅折五錢，就平白多掙出一文半來。至於舊有的折五錢，雖然重新改鑄，不僅不賺，反而虧本，幸而數量不多，這個損失也承擔得起。</p>

更休提當十錢量產後的成本，跟折五錢相當，同樣隻有三文多，這其中賺取的錢息就更可怕了。</p>

如此算下來，光是鑄幣局的鑄造業務，每年都能給朝廷帶來一兩百萬貫的收入。</p>

所謂善財難舍，唾手可得的巨量收益，沒有哪個宰輔能夠輕言放棄。而且反對者一開始就不成氣候，主事者又是韓岡這個對敵人絕不容情的狠辣角色。宰輔們當然不會犯下那種最愚蠢的錯，當然會選擇站在勝利者的一方，站在於己有利的一方。</p>

東府的相公和參政議、論如何懲處反對者的時候，韓岡就已經將他拋到了腦後。不值得費心去多想。眼下他的當務之急，是繼續鑄造新錢，並設法開發後續的大麵值貨幣。金幣、銀幣和銅幣都可以，隻要不是紙幣就行了。</p>

雖然發行紙幣一本萬利，不論是鑄造哪種金屬錢幣，都遠遠比不上紙幣的收益，但也免去了推行紙幣帶來的信用損失。</p>

就算日後朝廷發行紙幣，韓岡也不希望自己被牽連進入，免得好不容易攢下的那些名望，給連累到煙消雲散，被後人戳脊梁骨。</p>

韓岡的錢源論，縱然已是深入人心。但遇到國家財計上的大窟窿，總免不得要割肉補瘡。</p>

難道後世將紙幣發行到帶上多少個零的那些國家不知道濫發的壞處？他們當然清楚！各國主持發鈔的官員，任何一個都比韓岡更有理論水平。隻是那時候根本停不下來了。</p>

所以隻能發行硬幣，而不是紙幣。有實際的價值在裡麵，底線上的信用便能維持。</p>

隻要朝廷肯守信，維持住新錢的信用，就算明知到朝廷鑄新錢是為了賺錢，但京城百姓依然會樂於使用。而朝臣習慣之後，就會知道這新錢有多方便。</p>

京城內的那一幫詩人，敢說酸話，卻不敢上書反對此事。也就是這樣的水平，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p>

宰輔們與太上皇後議論著為了的國政。韓岡表麵上靜靜旁聽，實則早就神飛天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