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九章 從容行酒禦萬眾（六）</p>

風終於停了。</p>

天也漸次放晴了。</p>

彤雲居東、晴空居西，分界線縱貫南北，宛如刀裁。一輪紅日冉冉而出，便染得半幅天空儘是血紅。</p>

精擅望氣法的將領，多半會仰頭推算良久。但王舜臣出帳後多看了詭麗的天空兩眼，卻渾然不在意的舉步離開。</p>

戰事至今，他依然沒有改變每日巡視各營的習慣。</p>

天已放亮，各營中的士兵依次從帳中出來，排隊端著碗，去盛剛剛燒好的熱湯餅。</p>

營中並不是安靜的，有歡聲笑語，在排隊時，都能看到回鶻士兵在笑著說些什麼。</p>

軍中有十七禁、五十四斬，禁揚聲笑語、禁言語喧嘩。但軍心士氣尚屬高昂，不用擔心有人能夠禍亂軍心，王舜臣寬容的對士卒們在吃飯和休息的時候談笑不予追究。</p>

守城最忌悶守，一味被動挨打，士氣會急速跌落。故而每日若黑汗軍不來攻擊，王舜臣就會領軍出城邀戰，麵對比石頭還硬三分的宋軍箭陣，黑汗人偏偏又束手無策。每次或多或少都有斬獲。昨日又是一場大勝，掛在柵欄上的首級一下多了許多。</p>

戰場上靠近宋軍營壘的一邊，被斬下頭顱的屍體和戰馬的屍骸凍僵在地麵上，形成一道道壁壘，無論人馬想要越過去，都要費一番功夫。具裝甲騎想在這樣的路麵上衝刺，隻會將骨頭給摔斷。</p>

這是宋軍刻意留下來的。黑汗軍想要收屍，就要冒著炮石和箭矢過來，王舜臣也會派兵出去乾擾。而若是想要派遣更多的士兵去排除乾擾，王舜臣立刻就會出動大軍。幾天下來，屍體的確被搶回去一點，但留下來的卻更多。</p>

這樣的戰鬥看了幾日下來，也沒有幾個回鶻人對數倍於己的敵軍還有多少懼意。</p>

冷眼望著在營中的空地上活蹦亂跳的一群回鶻兵，王舜臣心中忖道，再來兩天就能將他們派上戰場打下手了。</p>

他繼續在營地中走著。積雪今天一早就被打掃乾淨了，當日沒有出戰的士兵都要輪流打掃營地，將清出來的積雪堆在營柵內側拍實。原本隻是一層木柵，現在倒像是城牆一樣了。</p>

踏上雪牆，積雪在腳下嘎吱嘎吱的響著，經過之處還能看見一支支長箭或深或淺的斜插在上麵。</p>

王舜臣彎腰從地上撿起兩支長箭，扁形的箭簇，略短的翎尾，與官軍所用的箭矢式樣截然不同。箭簇上沒有著磨光後的痕跡，箭杆削製得也並不平滑，兩支箭放在一起，不說連長短都不一樣，根本就不直，可見其粗製濫造的程度。但這還算是好的，前兩日王舜臣讓下麵的人搜集箭矢時，還發現了幾支骨頭磨的箭簇。</p>

丟下長箭，王舜臣盯著柵欄外側稍遠處，一地被得發硬的屍體，看起來這些輪著攻打四麵營壘的輕騎兵是連箭矢都要自備。</p>

前兩天從伊克塔騎兵手中射出的箭矢就不一樣，明顯是由正規的工坊製造，式樣、大小以及用料都十分精良。不說式樣，隻看箭矢的製作水平，差不多能與王舜臣手中的由州郡弓箭坊出品的箭矢相當。西州回鶻在兵器的質量上差得很遠，能抵擋住黑汗這麼久，看起來還是因為仰仗了地利，以及對方國中內亂的緣故。</p>

隻不過就連箭矢都不能普及到每一名騎兵身上，從這一點上看，黑汗國的國力還是遠遠比不上大宋。就王舜臣所知，僅僅是熙河路岷州滔山監的鐵產量，如果放棄去鑄鐵錢，一年之內足以打造出萬幅板甲，至於箭矢，更是數以十萬計。所以隴西的鄉兵、番兵，都能在戰前拿到足夠的箭矢使用。</p>

裝備自備、戰馬自備，死了估計也不會有多少撫恤。其待遇連鄉兵都不如，如果是順風仗，一切好說。但碰上了硬骨頭，這些天來的損失又大部分是他們的同類，黑汗人的統帥，還能夠將這些人驅動多久？</p>

走過西營，北麵的營壘情況也差不多。插在寨牆上的首級雖不如西營，但比起前日來還是又多了幾顆。</p>

前天王舜臣斬了使者，當天夜裡就開始下雪。第二天，也就是昨日，雪小了許多，卻仍是陰風慘慘的天氣，刮起的雪花使得人看不清稍遠的地方。</p>

見及於此，王舜臣傳令全軍注意敵軍可能會有偷襲，順便選派了一百精兵前去敵營放火。</p>

孰知兩邊都做了防備，也都做了偷襲敵營的布置。</p>

北營由於位置的關係，一直沒有受到重點攻擊。故而昨日黑汗人的偷襲，目標便是北麵的營壘。而出擊的精銳，則選中了更遠處的敵軍的主寨。</p>

在雙方都有防備的情況下，黑汗人失敗了，王舜臣派出去的人手也失敗了。</p>

不過王舜臣派去的人都披多餘的帳篷布和飛船布臨時趕裁的白鬥篷，一入雪地便不見蹤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