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欲雨還晴谘明輔（八）</p>
皇後並沒有給宰輔們太多議論的時間，很快就到了崇政殿中。還帶著六歲的皇帝。</p>
這是理所當然的。</p>
趙煦已經不是趙傭，不再是皇太子，而是君臨億萬子民、坐擁萬裡疆土、手握百萬雄師的大宋帝國的皇帝。</p>
當他還是皇太子的時候，向皇後垂簾聽政，代替的是臥病在床的丈夫，趙傭可以出現在朝會和崇政殿中，也可以不出現。但現在他已經是皇帝了，太上皇後垂簾聽政，是替年僅六歲的趙煦執掌國政。既然趙煦可以行動，那麼他就必須出現在他應該出現的場合中。</p>
向皇後和趙煦，先後坐了下來。</p>
殿中的臣子們，也向從能力到年齡都遠遠不足以與他們相提並論的兩位至尊，低頭行禮。</p>
隔了簾幕，向皇後沒發現那個最讓她敬畏的身影。</p>
‘今天果然沒有來。’她低聲咕噥著，壓力消減，一股安心感湧上心頭。</p>
王安石當然來了。早上的時候，趙煦率領群臣朝覲太上皇趙頊的時候，王安石就站在最前麵。但朝會一結束，他就直接回去了。並不打算再參加之後的會議。</p>
但韓岡卻是來了。不過他最新的一份辭表也遞了上來，從明天開始，肯定就不會再參加崇政殿議事。</p>
“韓樞密。”</p>
第一個被皇後點起，韓岡挺意外：“臣在。”</p>
“今天是樞密的生辰吧。”</p>
“母難之日，韓岡何德何能，竟勞煩殿下垂問。”</p>
“嗯。”向皇後就這麼一下結束了話題。</p>
這種話說一半的方式，讓韓岡不由皺眉。見鬼，他討厭驚喜。</p>
向皇後很快就開口說起另外一件事，“今日王平章遞上辭表，另外還有一封奏章，稱願為呂嘉問作保，支持他繼續擔任三司使一職。”</p>
這倒是在韓岡的意料之中，幾種可能性他都有考慮，這一種是是最大的。</p>
王安石終究不可能完全放棄他的班底。</p>
不支持呂惠卿是沒有辦法。就憑王安石他一個，在京中的宰輔裡麵已是孤掌難鳴。原本可能會支持呂惠卿回京的宰輔，因為內禪之事，已經完全放棄了之前的立場，與蔡確、曾布攜起手來，不會讓威脅性最大的呂惠卿回朝。</p>
就是太上皇後，也不想看到一個沒有共同經曆的宰相或者樞密使。誰能保證他會站在哪一方？</p>
所以王安石放棄了。形勢不允許他再耗費不多的政治資源，去追逐一個不可能實現的目標。</p>
但王安石有足夠的實力，去保住呂嘉問的三司使。</p>
何況王安石要是不那麼做，他的嫡係，在朝堂高層中就不複存在了。</p>
就像韓岡能用自己，把呂惠卿一並扯下來。王安石的臨退一言，也同樣有著極大的威力。其餘宰輔，都不會為了沈括，去阻止王安石的提議。</p>
章惇投過來的眼神很明確。</p>
你們自家人的問題，回去自家解決。</p>
不是韓岡與章惇心有靈犀，而是章惇幸災樂禍的神情，實在太明顯了。</p>
就是章惇，也絕不可能站出來支持韓岡。三司使固然重要，但要是把打算退休的王安石再惹出來，那就得不償失了。</p>
韓岡搖搖頭，這對他來說是小事而已。他隻要有人能夠實踐他的理論，以及從理論延伸出來的策略就夠了，如果呂嘉問能這麼做，他也不會去強行支持沈括回京。</p>
“臣鬥膽請問陛下、殿下，不知王平章對於現在的國家財計有什麼說法？百官、三軍的犒賞，拖不了太長時間。”</p>
“吾也說過了，呂嘉問若不能安定京中人心，吾也不能留他。”</p>
呂嘉問麵臨的問題，不僅僅是折五錢了。還有帝位傳承之後，永遠都少不了的賞賜。</p>
要知道，趙頊之所以要變法，最直接的原因，便是英宗駕崩後，空空如也的國庫無法拿出更多的賞賜。這讓想表示一下自己孝心的趙頊，大丟顏麵。也就在當時，因為賞賜太少，幸好仁宗皇帝的表弟，時任太尉的李璋，衝了想要鬨事的禁軍大吼了一陣，硬是給壓下去了。</p>
但那時候，京營禁軍不過是攤爛泥，扶不上牆的那種，能被一個靠裙帶上位的太尉一吼而散。但現在的京營禁軍，早就有了戰場殺敵的經曆，之前出征河東的幾部人馬，還因為朝廷賞賜過少而積累了許多怨氣。如今的三軍犒賞若不能讓他們滿意，前怨未了，新怨又生，事情可能會鬨得更大。</p>
王安石用什麼辦法幫呂嘉問度過這道難關？這是韓岡給出來的條件。</p>
如果呂嘉問能解決這個大問題，那麼他繼續擔任三司使就是名正言順，誰也壓不下去。</p>
如果做不到，讓朝堂和軍中怨聲載道，那麼就算是有王安石的支持，也彆想再坐穩大宋計相的位置。</p>
至於在呂嘉問下台之後，沈括能不能重回三司，那就看到時候，其他宰輔有沒有那個心思。機會失去就不會再來，之前韓絳、蔡確他們因為韓岡主動退出，同時乾掉了眾矢之的的呂惠</p>
卿，所以能放手三司。但王安石在中間橫插一杠後，韓岡辛苦得來的機會就算是丟在水裡了。</p>
之後除非韓岡能拿出新的交換條件，否則三司使如此重要的位置，必然成為其餘宰輔爭奪的焦點。</p>
韓岡不打算強行去奪取那個位置，畢竟沈括在宰輔中的口碑並不好，比起人品得人信任的蘇頌，舉薦的難度，實在是有天壤之彆。</p>
而且如今和睦的兩府來之不易，儘管這樣的氣氛不可能持續太久，可隻要能維持下去，韓岡都不想去破壞。</p>
……</p>
蔡京難得選了一間不屬於正店的偏僻酒樓坐下等人。</p>
越來越多的消息證明了，在天子駕臨經筵的那一夜，也就是前一天晚上，為了能推動內禪，被召去皇城的宰輔們，在其中動了很多手腳。</p>
但這個消息，對蔡京來說，已經是遲了。</p>
太遲了。</p>
何況誰會支持一個癱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