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宮裡一旦用起天火灶，就怕會有人聯想起漢武帝來。”</p>

韓岡笑了一聲：“漢武一修柏梁，再修建章，耗用財物無數，這邊隻是搭個灶台，差得也太遠了。”</p>

漢武帝時，有人進獻長生方，說用露水和玉屑常年飲服，可以得長生。</p>

漢武帝信了他的話。便開始修建柏梁台。台上修承露盤，高二十丈，大七圍，以銅為之。銅柱頂端有仙人像，托盤凝集露水。沒過多久，雷火焚柏梁殿，承露盤一並焚毀。當時人說，這是上天降罪，但漢武帝根本不予理會，又造了更大的建章宮，重修了同樣大小的承露盤。</p>

天火灶和承露盤，一個是火，一個是水，看著是不一樣，但性質是類似的，也架不住人們會聯想。</p>

“玉昆你還彆說，到時候多半會有人上書要修天火台呢。”</p>

“又不是露水，收下來能灌進瓶中。喝藥得趁熱。弄個幾十丈高的台子熬藥，藥端下來就冷了。”</p>

守夜時隨口閒聊，三人也不準備睡了，保不準今夜就會有事。</p>

倒也正如預料，不及三更，事情就來了。</p>

“蔡相公、曾參政、韓樞密。”楊戩過了二更天不久就跑了過來，氣喘籲籲的，“皇後請三位相公快點過去。”</p>

正在閒談的三人霍然而起，互相看了一眼。隻見蔡確問：“出了什麼事？”</p>

“官家醒過來了。”</p>

三人匆匆抵達福寧殿。進了內廂，就看見裡麵燈火通明，一群人擁在裡麵，一半圍在禦榻旁，一半則站在牆邊。皇後正低著頭，背著床，坐在桌邊。拿絲巾捂著臉，看樣子，卻像是在哭。</p>

難道這就出事了？！韓岡心中一驚，不至於那麼快吧？</p>

“殿下恕罪！”</p>

蔡確大聲說著，就快步走到禦榻旁。曾布也緊跟了上去。韓岡多看了房中兩眼，也走到了床榻邊。</p>

趙頊並沒有事，的確是醒過來了。眼睛能眨，手指能動。</p>

“怎麼回事？”蔡確納悶的問道。</p>

曾布和韓岡也都迷惑起來，該不會是皇後和皇帝吵架了？</p>

宋用臣小心指了指床邊的沙盤，然後就飛快的收回了手。</p>

三人立刻看過去。沙盤並不大，趙頊的手指能動的幅度又比較小。都是寫上一兩個字就抹平，然後再寫。所以跟在天子身邊，還有專門記錄的人，將天子寫下的每個字都給記錄下來。</p>

沙盤上的紙上，整整齊齊的寫了不少字，但其中最後麵的三個字是：‘皇後害……’</p>

沙盤上，上麵的手指動作的痕跡清晰可辨，是一個略嫌扭曲的‘我’。</p>

皇後害我！</p>

蔡確和曾布麵麵相覷。</p>

乍看起來，這就是皇帝的控訴。而這一次病發，就皇後所操縱的結果。</p>

可有誰會去信？皇後根本就沒必要去害皇帝，一點好處都沒有。而且她的性子朝臣們也都很清楚的，並非武後的那個類型。</p>

也難怪皇後會坐在角落裡麵哭，她為幫趙頊拾遺補缺，已經做得夠多了，想不到日夜苦心，殫思竭慮，最後卻落到了這樣的猜忌和誣蔑。</p>

“仁宗……”曾布輕聲道，“仁宗晚年也曾有過。”</p>

曾布沒細說，但蔡確和韓岡都明白他要說什麼。</p>

仁宗晚年得心疾，曾有一次跑到外麵大喊皇後和張茂則謀反，然後宰相們慌慌張張的把他給拖進宮去。太丟人……遼國的正旦使就在外麵坐著呢。</p>

趙頊的情況現在看來差不多也是這樣。</p>

韓岡搖搖頭，他一句話都沒說，就得出了結論。</p>

並不是他們想要奉承皇後，從理智上兩位宰輔就不可能去遵從癱瘓病人的命令。</p>

“吾失態了，讓相公們見笑了。”</p>

片刻後，向皇後和三位宰輔在外殿坐了下來。皇後雖然重新梳妝過，可說話仍帶著鼻音。</p>

“殿下。”蔡確說道，“陛下的病症又重了一層，有些事不得不早作打算了。”</p>

醒過來之後的天子還是能用手指，還是能眨眼睛，跟之前沒有任何區彆。其實僅僅是小小的暈眩而已，但被當成了再一次中風之後，所有宰臣，都是用內斂又不失悲痛的眼神看著趙頊。</p>

皇帝其實已經死了。</p>

宰相，樞密，都開始把他當成了死人看待。那這位皇帝，還能算是活著的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