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十四）</p>

趙頊靠坐在一張躺椅上。</p>

讓大匠配合身形打造的木質躺椅，趙頊躺在上麵就像嵌進去一般，使得癱軟的身子不至於左右歪倒。至少能與他的兒子麵對麵。</p>

‘六哥，一，一百，多少？’</p>

趙頊在沙盤上畫出的字斷斷續續，但趙傭站在福寧殿裡，就是在說韓岡所出的題目。楊戩也不會誤會趙頊想說的話。</p>

他向趙傭轉述著：“殿下，官家是在問韓樞密出的那一加到一百的題，最後算出來是多少？”</p>

“五千零五十。”</p>

趙傭說話時有些不好意思。</p>

他自下課後用了一個多時辰算了兩遍，但答案並不一樣。趙傭本來想再算第三遍，宋用臣勸他，韓樞密說了可以向彆人詢問。</p>

可趙傭隻記得，韓先生指的是棋盤上放麥粒和尺子錘子的兩題可以問人，一加到一百，是要讓他自己算的。</p>

前一道題他問了母後，後一道題，他過來問父皇。最後一題，趙傭還是堅持自己做。因為母後讓他聽韓先生的話，父皇也讓他聽韓先生的話。</p>

不過方才半路上，劉惟簡追了上來，告訴他還有簡單的辦法，讓他一加一百，二加九十九，一直到五十加五十一。</p>

趙傭很快就想明白了，總共是五十個一百零一，拿著筆算了一下，正好是五千零五十。跟前麵第一次一步步加起來的結果相同。</p>

劉惟簡並沒有告訴他答案，可是如果劉惟簡不說，趙傭根本想不到還有這麼簡單的計算方法。</p>

趙傭不知道這該怎麼算，算自己的，還是彆人幫忙？小孩子心裡有些彆扭。</p>

‘對否？’趙頊寫到。</p>

“方才奴婢讓人去算了。六人裡麵有四人報的是五千零五十。太子算的應當沒錯。”楊戩低聲回話，順手抹平了沙盤。</p>

趙頊眨了眨眼，抬手又開始寫字。</p>

此時，門外宮人入內稟報，“官家，蘇學士到了。”</p>

蘇頌是翰林侍讀學士，乃是經筵官，為趙頊講習經史。他在朝中是有名的博學，跟韓岡來往久了，也被視為氣學一脈。</p>

蘇頌被招進宮來，具體是什麼事，他已經提前知道了。</p>

“其理在於重心！”蘇頌回答天子的詢問。</p>

韓岡在《桂窗叢談》中說過重心的問題。曾經拿尺子、木板、盒子和捕醉仙來說明什麼是重心。</p>

重心向下的鉛錘線沒有移出底麵，盒子就不會翻倒。木板的重心如果落到了桌麵外，就會掉到地上。坐在椅子上，手不用力的情況下，身子不向前傾就站不起來，想要起身，重心必須要移到腳上。</p>

蘇頌親手做過實驗。結果的確如此。</p>

重心的原理，完美的解釋了大堤為什麼要下寬上窄的緣故。而空車空船為什麼容易傾覆。相撲往往是個子矮壯的人是贏家。</p>

蘇頌用了半個時辰的時間，從頭到尾，詳詳細細的向趙頊、趙傭這對父子作了解釋。並且還畫了圖，又做了幾個小實驗。</p>

蘇頌的教導淺近易懂。旁聽的楊戩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原來道理就是這麼簡單。</p>

尺子掛了錘子後之所以掉不下去，就是因為這一整套係統——這是蘇頌用的生僻詞彙——的重心位於桌子下，位於桌麵的投影內——這個詞同樣生僻，但解釋了就很容易理解——其實就等於放在桌子上。單一的尺子之所以會掉下去，則是因為重心在桌麵外，且受力不平衡的緣故。</p>

‘重心’。</p>

楊戩在心中默念著，也看見天子在沙盤上寫著。</p>

現在想想，韓樞密想要說的就是這兩個字吧。</p>

想不到小小的尺子和錘子之中就蘊含了這麼多的道理。</p>

把握到了重心，看似匪夷所思的事，其實也很平常。關鍵就是要抓住其中的道理。</p>

伊尹對商湯說‘治大國如烹小鮮’。</p>

毛傳曰：‘烹魚煩則碎，治民煩則散，知烹魚則知治民’，‘烹小魚不去腸，不去鱗，不敢撓，恐其糜也。’。《淮南子》《韓非子》也都有提及。</p>

就是唐明皇也曾作注解：‘此喻說也。小鮮，小魚也，言烹小鮮不可撓，撓則魚潰，喻理大國者，不可煩，煩則人亂，皆須用道，所以成功爾’</p>

以烹小魚喻治大國，這是楊戩之前在宮中上學時學到的。而現在韓岡豈不是在用重心之說來比喻治事？找到重心，便能舉重若輕。</p>

楊戩自問是明白了韓岡的想法。</p>

上古賢人都喜歡做比喻來規勸帝王，藥王弟子難道不正是跟他們一樣？可謂是用心良苦啊。</p>

從他這個小小宦官眼中，王、程兩位，看來遠遠比不上他們的後輩晚生。</p>

楊戩的眼中，官家也在沉思著，在蘇頌走後許久，他才又開始寫字：‘棋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