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隻向戰場投了一瞥過去，接著就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他在易州之戰傷了筋骨，這輩子都再現不了舊日威震荊湖的擲矛絕藝了。不過隻要人還在，李信自問還能培育出更多擅長飛矛之術的精銳來。</p>
易州之敗後，李信並沒有受到嚴重的責罰，隻是收回了遙郡官的虛銜，並降官階五級。郭逵也讓他回去統攝舊部，繼續鎮守北界；老上司章惇更從京中來信勉勵他戴罪立功。而表弟韓岡的來信，也同樣好言撫慰，並無半點責難。</p>
這樣的結果，對沉默寡言，但心氣實高的李信，十分難以接受。</p>
他回去後，便散儘萬貫家財，撫恤傷亡的部眾，收養孤兒寡母，與士卒們同飲食共起居，每日領軍巡守於疆界之上，幾次親自與試圖潛越國境的遼軍廝殺。</p>
李信如此行事，不過月餘，軍心複振。他此番能領軍再入遼境，自不是以軍法強逼而來。</p>
當地的士人見李信這般，漸漸收斂了對敗將的諷刺，甚至有人以孟明視視之。</p>
春秋秦穆公的名相百裡奚之子百裡視，字孟明。第一次領軍出征攻打鄭國，先被鄭國的牛販弦高騙得退兵，然後於殽山被晉軍伏擊，全軍覆沒，本人也被俘虜，靠了秦國出身的晉襄公之母才得釋放。</p>
這一次失敗，回去後孟明視並沒有被處罰，而是繼續被任用為將。經過兩年的休整，孟明視第二次出征晉國，為崤山之戰複仇，可惜再次失敗。隻是他回國後依然受到重用。接下來的一年，孟明視臥薪嘗膽，散儘家業，撫養士卒，直到兵精糧足，遂有了第三次出征。這一回，秦軍大勝，晉軍慘敗，秦穆公也被周天子任命為西伯。</p>
縱不能如秦穆公待孟明視，三敗不改恩遇，但憑借過去的名聲和功勞，至少得到了戴罪立功的機會。</p>
李信對此已經很滿意了，接下來就隻要擊退了女真人，這一戰的收獲將遠比之前因易州之敗而丟失的一切都要多。</p>
隻是女真人的反應讓他有點意外。僅是稍作調整，便又在號角聲中攻了上來。</p>
‘竟然還不退。’李信望著人數相當的敵人，心中驚訝不已。就是契丹人，在前鋒精銳被一掃而空後，都很難在短時間內再次組織起新的進攻。</p>
女真人的堅韌，是他們在白山黑水間磨練出來的性格，不是已經被軟紅十丈給消磨了血氣的契丹人。</p>
‘果然是更勝一籌。’</p>
李信想道。如此強軍，之前竟不加提防，當初輸得不冤。</p>
不過他也不會畏懼，重新抖擻精神，舉起手中馬鞭，指揮全軍向瘋狂的女真人迎了上去。</p>
……</p>
“一戰各自收兵，官軍小勝，現今駐守河沿寨。”</p>
郭逵接到了來自前線的戰報，對於這一份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彆之處的報告，顯得極為重視。</p>
“駐守寨中，這不是敗了嗎？”郭忠義難以理解父親郭逵的布置：“為什麼要用李信？大人給了他那麼大的支持，他都隻知道喪師辱國，如果換成是其他人肯定能打贏。”</p>
“本是偏師，又有什麼關係？”郭逵不以為意，“都說李信如孟明視，以為父觀之，彆的倒不好說，堅韌當不輸。”</p>
“孟明視可是先敗了三次才得勝，李信難道還要再敗上一兩次不成？”</p>
“不是這個意思。”郭逵難得心情好，不惜花費時間向兒子解釋：“女真人是為自己的未來拚命，有沒有耶律乙辛押陣，都不會影響到他們的奮戰。李信竟然能夠打個平手。這才是難得！這要比與西京道的兵馬作戰難多了。”</p>
耶律乙辛去了西京道的消息，是郭逵從暗通款曲的遼國漢臣處得知。耶律乙辛剛走，那邊就送了信來。</p>
河北這裡有耶律乙辛督陣，都無法打破北界的塘泊防線；河東那邊連西京大同府都開始告急；陝西更不用說，興靈早兩個月便重歸大宋。</p>
現在遼國的南京道，漢家大族多有派人來聯絡的，希望能提前找好自己的位置，甚至還有人帶著全家都跑了過來。</p>
由此可知漢家故地的人心向背。更可知遼國國內潛流重重，假以時日，甚至都有自行崩潰的可能。</p>
沒有比這件事更讓人心安的了，日後伐遼，南京道的漢家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場麵，絕不是夢中的幻想。</p>
不過，南京道並不僅僅是漢人。執掌軍政大權的，依然是契丹人。</p>
同時，南京道的數十萬漢人中也並不是所有人還能記得華夷之彆，許多高官顯宦，依</p>
然在為契丹人儘忠。</p>
可無論如何，遼國國內的局勢將會越來越亂，一如覆滅前的西夏。</p>
‘隻是自己是看不到幽州的城牆了。’郭逵對自己說道。</p>
複幽雲者王。</p>
這一條傳聞，早就傳到了他的耳中。</p>
不可否認，封王的獎賞就是郭逵也覺得眼熱，隻是他並不打算成為文臣們的眾矢之的。</p>
沒有詔書，甚至沒有口諭，郭逵怎麼可能會糊塗到憑借傳聞便主動出擊。瘋了才會被封王的消息給迷住眼睛。</p>
想想吧，戰後計算功績，那可是文臣來做的。又有哪位文臣，會對他這名擠進西府的武夫好臉色看？</p>
何況統帥全軍的大權，肯定是宰相領軍出征，又哪裡能輪得到他這個武人。</p>
隻是這是挽回顏麵的一個機會。</p>
攻打易州的失敗，在耶律乙辛離開之後，終於有了複仇的機會。</p>
僅僅是一場挽回顏麵的勝利，不會引起京中文臣的反感。而且可以配合一下河東，又給了李信一次機會——交好李信的表弟終歸不是壞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