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十八）</p>

剛剛抵達易州，耶律乙辛不待休息，便徑直走上西城的城頭。</p>

向西瞧去，層巒疊嶂的太行山巍巍在望。向腳下看，前幾日宋軍攻城的遺跡還多有存留。</p>

耶律乙辛從城牆的外側麵拔下一根弩矢。那弩矢深紮在牆內，用了點力氣才弄下來。比起過去所見的神臂弓所用弩矢，更加粗長，而箭簇也更為犀利。隻看這箭簇紮入牆中竟絲毫未損，當也不難想象落點改成是甲胄又會是什麼模樣。</p>

“這大概就是宋人新造的破甲弩了。”耶律乙辛輕歎著，轉身將箭矢遞給亦步亦趨緊隨在後的蕭得裡特看，“床子弩、神臂弓、霹靂炮、飛船、斬馬刀、板甲、破甲弩、上弦機，宋人是一年一個新花樣，跟都跟不上。”</p>

“誠然如此。可有尚父運籌帷幄，宋人這一回不就是狼狽而逃了？”蕭得裡特討好的說道，“強弓硬弩雖好，也不是什麼時候都管用的。”</p>

“但南朝的河北軍是什麼德性，過去的使節、細作都有回報。可一用上強兵硬甲，都能與宮分軍你來我往的打上幾個回合了。”耶律乙辛意有不懌，慢慢的往前踱著步子，用雙腳丈量斑駁的城牆，“用兵南朝，從來未有如此之難。”</p>

蕭得裡特左右為難，不知是該順著耶律乙辛的口氣，還是繼續拍馬屁。萬一說錯一句，說不定就是萬劫不複。</p>

他的姻親，同時也是堂從兄弟的蕭茹裡，最近剛剛‘病死’，死後追贈秦王——隻因為他是新帝的外公，所謂宣宗皇帝遺腹子就是他的女兒所生。</p>

耶律乙辛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對他有威脅的人，也不會放過皇位前的任何一道阻礙，現在多少人都在猜測，尚父到底是什麼時候會祭告天地，讓還說不好話的幼主禪位於他。退位的皇帝肯定活不久，而沾親帶故的人也同樣危險，蕭得裡特日夜都在擔心自己什麼時候也莫名其妙的給病死了。</p>

耶律乙辛沒去在意蕭得裡特在想什麼，他早沉入了自己的思緒中。</p>

經過了一段的戰鬥，宋人的表現越來越讓他感到驚異。對河北軍在長久和平中的糜爛，遼國上層都很了解。可現在一打起來，甚至突破宋人的邊寨，都得依靠運氣。</p>

那還不是幾十年間兵戈未解的西軍啊。</p>

並不是說耶律乙辛拿宋人的防線沒有辦法。分散開來，以小股兵馬往宋國內部突進不是不可以。但這樣的突進完全就是賭運氣。運氣不好，再加上一個穩重老辣的郭逵，終究是一支支被消滅的結果。而五千人以上大規模進兵，必然會被宋軍堵截住。</p>

之前做試探的幾支兵馬，預定好突破後要合兵一處，但一次次被宋人逼得無法如願，最後如同兔子一樣被趕得沒了氣力。郭逵的老辣也著實讓人心驚。</p>

何況宋遼邊境上的千裡塘泊，如今都是冰消雪融，騎兵急切間難以渡過，萬一給宋軍咬住，不付出大的代價，就彆想輕易脫身。</p>

城上風大，夾風帶沙，吹得人眯起了眼。</p>

熱燥燥的風沙，還有頭頂上散發著無窮熱力的太陽，讓耶律乙辛定住了腳。</p>

春天！</p>

關鍵這一戰的季節不對。</p>

時間上的錯誤，讓契丹精銳的戰力打了對半折還多。換作是秋高馬肥的時候，不論是作戰的持續力，還是遠距離的行動力，甚至是在戰場上的衝擊力，都遠不是春天的時候可比。</p>

隻是在你死我活的戰場上，難道還能敵人說什麼時間不對，等我恢複了實力再來打。尤其從宋人的身上，耶律乙辛已經嗅到了不同以往的味道。日後宋人若是主動進攻，又怎麼可能會選在在秋高馬肥的時節來？</p>

再抬頭看了看灼眼的日頭，耶律乙辛向後提聲喚道：“阿骨打。”</p>

蕭得裡特聽到這個名字，就微微皺眉，回頭看時就見一個高大的少年從後走上來，向耶律乙辛跪下行了一禮：“小人在。”</p>

完顏阿骨打，女真完顏部族長、生女真節度使完顏劾裡缽的兒子，之前服侍‘病夭’的章宗，現在又在尚父帳下聽命。這個女真人裝束已經跟契丹人無異，隻是麵相看著還是與契丹人有些分彆。</p>

完顏阿骨打現在在耶律乙辛這裡正得寵，許多事情都交給他來辦。隻是包括蕭得裡特在內的很多尚父身邊人，都看他們不順眼。</p>

耶律乙辛知道，卻並不在乎，他吩咐著：“你去燕哥那邊，看看他將營帳安排的怎麼樣了。”</p>

“小人得令。”阿骨打大聲回應，精氣神十足，又不失沉穩。</p>

耶律乙辛點點頭，又吩咐道：“再去看看盈哥那裡。跟他說天時不好，得小心疾疫，馬匹可都要散放。順便你們叔侄正好也聚一聚。”</p>

阿骨打又中氣十足的應了，謝過了耶律乙辛的關照，然後大踏步的轉身下城。</p>

目送阿骨打離開，耶律乙辛才重新開始繼續沿著城牆走。他對這個女真少年很是欣賞，也多用他辦事。</p>

甚至向阿果進獻摻了毒藥的糖餅，也是阿骨打奉了耶律乙辛之命送了上去。更明確點說，其實是阿骨打把毒餅硬塞進</p>

阿果嘴裡的——阿果雖然年紀小，但十分聰穎，沒有糊裡糊塗的就把毒餅給吃了下去，這也是耶律乙辛為什麼能下定了最後決心的原因——最後阿果到底是被毒死還是給噎死，真還是說不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