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四）</p>

天漸漸的亮了。遼人的確趁著黎明前發動了最後一次攻勢，不過在警惕的亂箭之中還是宣告敗退。</p>

城南城北的兩片集市，皆是一片焦黑，隻剩下殘垣斷壁上的縷縷青煙隨風拂動。遼軍最初的攻勢就是從這裡展開，不過現在卻看不到幾具屍骸，可能同樣被燒成了黑炭，也有可能是火起後就順利撤離了。後者的可能性遠比前者要大，不然如院落和道路這樣的空地上，應該會有為數眾多窒息而死的屍體。</p>

韓岡轉身對黃裳笑了一笑，“看來勉仲你猜對了。”</p>

當時黃裳和另外兩名武將就猜測遼人利用城外的建築潛近城池，隻是聲東擊西的戰術，現在看來似乎並沒有錯。</p>

“猜沒猜中都一樣啊。”黃裳苦笑著搖頭。猜對猜錯都毫無意義。城中的防禦措施本就是為了應對全線進攻而計劃的，豈會為遼人的計策而影響？</p>

但也在這一夜中，太穀城內儲備的箭矢消耗超過三分之一，而弓弩損壞也將近一成。同樣規模的守備力度，城中最多隻能再支撐兩天，接下來就要用人命來拚了。</p>

不過遼人也不可能再來兩次三次昨夜那樣等級的進攻了。隻要看看外麵就很清楚，遼人死傷枕藉，數百近千之多。</p>

這些人，絕大多數身著甲胄，在遼軍尚未全數鐵甲化的現在，必然都是蕭十三麾下的精銳。相對於整體兵力雖少，但絕對是傷筋動骨的損失了。而且還有那些雖然受傷但還有爬回去氣力和運氣的，數目隻會比躺在城下的更多。</p>

城頭上這時又有些亂聲，很快就有人來報，說是從遼軍的營地那邊來了一隊騎兵，過來想將屍體和重傷員都拖回去。</p>

沒人臉上能看到擔心的神色，倒是人人帶笑，這完全是犯渾嘛。</p>

“蕭樞密被氣糊塗了吧？”</p>

“若是發了瘋才好。”</p>

倒是田腴清醒：“蕭十三再糊塗也不至於下這樣的命令。多是部族軍來救自家人的。”</p>

片刻之後，城上再來報告，就說是城頭上的一陣亂箭將他們又趕跑了，還順帶留下了十多人。然後就再不見聲息。</p>

到了中午，韓岡巡視過城池四壁守軍，又去醫院探望了在昨夜受了傷的傷兵——基本上都是意外，隻有一人是中了流箭——終於城外又有了動靜。遼軍的騎兵開始接近城門，四座城門都有，總數差不多有七八千。</p>

那些騎兵沒有繞城而行，隻是靜靜的停在離城一裡多的地方。但那並不是遼軍繼續進攻的標誌，而是撤退。</p>

從城頭上，甚至不用望遠鏡都能看見駐紮在城外的遼軍，正大批的從背離城池的方向離開他們臨時駐紮的村莊，一隊隊的向著地平線的遠方行去。</p>

隨著遼人越走越多，越來越遠，越來越多的人了解到了遼軍的動向。歡呼聲便漸次而起，不可遏製。傳遍了城牆，傳遍了城中。</p>

“撤了，撤了！遼狗撤了！”</p>

城上城下，官兵百姓，皆是歡呼雀躍。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市井小民，無論是僧道，還是平民，都是欣喜欲狂。</p>

數萬遼師圍城，雖然僅有一日，但之前準備禦敵時的壓力卻如同陰雲一般籠罩在所有人的頭上。如今雲開霧散，又如何能不欣喜欲狂。</p>

可是相對於全城軍民越來越響亮的歡呼，韓岡的神色卻沒有任何變化，雙眉反而漸漸的擰起，他周圍的幕僚和下屬，也因這位製置使沉靜如初的表情而逐漸冷卻下來。</p>

“不要慶功得太早。隻要遼賊還有一兵一卒留在河東，就不是歡呼勝利的時候。”韓岡聲調低沉的一盆冰水澆到僚屬們的頭上，“遼賊究竟是向南還是向北，這是必須要先查清楚的！”</p>

在韓岡的威壓下，製置使司的成員們收起了喜樂之心，開始成一圈低聲討論起：</p>

“蕭十三以騎兵隔絕消息，多半是意在南來之兵！”</p>

“但遼賊移動的方向似乎是向北走的。”</p>

“萬一是陷阱呢？”</p>

韓岡聽著幕僚們的討論，知道很快就會有一份商議過後的文稿擺到他的麵前，主要就是以之前針對遼人南下而製定的計劃書為藍本，加以修改。</p>

不過韓岡其實並不是這麼想，以他對遼軍的了解，昨夜一戰後的士氣和兵力的損失，讓蕭十三很難再冒著巨大的風險進行一場大規模的決戰。</p>

而且遼賊個個搶得身家豐厚，誰還會再搏命？要不是以為太穀城能一鼓即破，城中又是金銀無數，昨夜他們也不可能那麼拚命。</p>

但戰陣上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遼人不是不可能南下。</p>

所以現在就得看章楶的了，希望他不會讓自己失望。</p>

……</p>

遼軍正在撤退。</p>

在退回放養馬匹的河畔綠地之後，便紛紛上馬，準備啟程北返。</p>

蕭十三的眼前這一片有些亂的場麵，堂堂樞密使的臉色越發的陰鬱起來。</p>

“樞密，其實還是有機會的。”一名幕僚在仔細觀察過蕭十三的神色之後，終於有了決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