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土中骨石千載迷（十四）</p>

壓力就擺在趙頊的案頭上。</p>

趙頊將一份份奏章攤開在禦案上，麵色凝重的看著。</p>

一篇篇千餘字、幾千字的奏章，內容如出一轍，看了其中一篇，其餘就可以當成廢紙扔掉。但上書臣子的簽名，卻一個比一個份量更重。</p>

當年為推行新法，趙頊將一乾老臣請出了東京開封府，將他們安置到其餘三座京城中。這是在免除朝中反對變法的雜音之餘，對老臣們儘可能的優待。</p>

隻是這些老家夥們可不是心甘情願的退出朝堂，每一次朝局動蕩，他們都不會放過這一攻擊新法的機會。</p>

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西京河南府、南京應天府和北京大名府的一乾老臣，都上本請求發掘殷墟，並專設有司，負責全盤事務。用發掘出來的殷商的金石甲骨，來印證儒門諸經。</p>

在奏章的最後，都還不忘添上一句內容相似的話：上古遺物再現，此為陛下福德所佑，是儒門盛事，更是祥瑞之兆。</p>

這二十多份奏章還是離得近的大臣們所上，離得遠的一乾舊黨臣子們，要麼還沒有收到消息，要麼就是奏章還在路上，趙頊不覺得他們會息事寧人。好不容易等到一個能對新學群起而攻之的機會，怎麼可能舍得放過？肯定會跟嗅到了傷口上膿血腥味的蒼蠅一樣，嗡嗡嗡的就聚攏了過來。</p>

趙頊眯著眼睛，眼皮的縫隙中閃著冰冷的眼神。</p>

熙寧七年、八年的時候，遼人趁火打劫，硬是從河東劃走了七百裡土地，那時候插手到其中的一乾元老重臣，他們的攛掇之言，趙頊也記得清清楚楚。這一回，他們究竟又是有著什麼樣的打算，趙頊不可能不明白。</p>

擺在麵前的奏章，加上過往舊事帶來的回憶，趙頊很難對那批老臣有太多的好感。</p>

那些老臣在台上的時候，國家是什麼樣，自己將他們趕下台後，國家又是什麼樣？</p>

滅了西夏，收複了西域，南海的小國在交趾滅亡後，隻要再謀劃幾年，就可以向北。</p>

趙頊並不覺得自己除了照顧老臣們的體麵以外，有必要在軍國重事上接受他們的指手畫腳，他已經聽夠了，也受夠了。</p>

瞥著桌麵上的一份份奏章，趙頊很想直接丟到崇政殿後的架閣庫中去。</p>

可趙頊更清楚，若是就此將殷墟拒之門外，安陽地下的上古遺物便無法避免的要失落民間，萬一韓岡或是彆的學派，給出了一個讓人無法辯駁的證據，‘一道德、同風俗’的初衷，就沒辦法依靠新學來實現——並不是所有的問題，都能夠依靠權勢來解決。</p>

來自相州韓家的奏章，排開上麵的虛浮辭藻，則滿是抱怨的文字。對韓岡揭開殷墟所惹起的動蕩，不僅是韓忠彥的奏章，還有相州知州的奏本，也是在抱怨連天。趙頊在相州的耳目也有著同樣的回報，而且將情況說得更加危急，為了讓趙頊都為之驚訝的收購價，竟然是戶戶掘土，家家挖坑，一時間成了風潮。</p>

如此一來，就算朝廷將此事擱置，殷商舊物照樣會被不斷的發掘出來，隻是由明轉暗而已，並散布到各家學派手中。解釋權落入，就可以乘機用以攻擊新學，乃至新法。這樣的局麵又該如何應對？難道要焚書坑儒不成？！</p>

不過這對趙頊來說，依然僅僅是樁小事。隻要他一意不加理會，誰能奈他何？所謂拒諫，又有什麼大不了的？</p>

可是將眼睛蒙起來，並不代表眼前的敵人或是阻礙就能消失無蹤，反而是把整件事的控製權交托出去，在趙頊眼中，卻是讓他無法容忍的。身為天子，難道隻為了賭口氣，就扭過頭去，而放棄對天下士林的掌控？這份權力，趙頊可是絕對不願意放開手的。</p>

自然，造成眼下這一讓人進退兩難的局麵的韓岡，這個有能力卻從不讓人省心的臣子，趙頊一想起來，要皺眉頭。</p>

要是韓岡有王珪的性子，或是王珪有韓岡的能力，那該有多好？</p>

在殷墟之事上，王珪的態度一直都是曖昧不明，甚至是偏向於打壓新學的一方。看起來除非自己明確態度，否則他的宰相絕不會立場分明的站出來。</p>

許多時候，有王珪這樣的宰相很讓人順心，但有時候，趙頊也覺得，這樣的臣子，終究是挑不起大梁的。在大事上，比不上王安石，甚至呂惠卿。</p>

讓宋用臣將這些奏章掃到一邊，趙頊低頭看著桌案上勾勒著金色花紋的深色漆麵，讓他不省心的還不隻這一樁。</p>

私下裡在國號上做手腳的太常禮院，讓趙頊也是一肚子火。‘戎狄是膺，荊舒是懲’，不是韓縝提醒，每天忙於國事的趙頊，都不會注意太常禮院在改國轉封的事上玩的小動作。</p>

儘管這個小動作，王安石也不會在意。</p>

趙頊讓人翻出了當年封贈其為舒國公時王安石所進的謝上表。表章中對這個國號就說了：‘久陶聖化，非複魯僖之所懲’——‘戎狄是膺，荊舒是懲’正是出自《詩經·魯頌》，讚的是魯僖公的武功——可見王安石是渾不在意的。</p>

但這並不代表可以再封王安石一個荊國公——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