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有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的說法，士大夫們是以一個比一個更深悉醫術。政事堂正廳中在座的五六人，人人都通讀過《神農本草經》。</p>

這邊王珪剛把藥用背完，蔡確又接下去背起了產地：“龍骨生晉地，山穀陰，大水所過處，是龍死骨也，青白者善，十二月采，或無時，龍骨畏乾漆，蜀椒，理石。龍齒大寒，治驚癇，久服輕身。”</p>

韓岡笑了起來：“看來相公和參政</p>

比韓岡更適合去主編《本草綱目》。”</p>

“在玉昆麵前說醫書，那可是貽笑方家。”王珪搖搖頭，不開玩笑，“玉昆，你說的龍骨又有何意？”</p>

韓岡收笑容，正色道：“龍骨生河東，隱於山穀溪澗之下。出產稀少。所以世間所用龍骨多是從各處地下隨意挖出來的，極少有河東珍品。近日韓岡編纂《本草綱目》，要檢視藥材，另外也有幾張驗方須用到龍骨，所以讓人從城中的藥房搜集了一批來……”</p>

……</p>

“曆代《本草》中所說的龍骨，都是誤以為是死龍的骨骸，但其實乃是獸類的骨骼，埋入土中多年後化石而成。龍身似蛇，四足五爪，而掘出來龍骨，腰肋乃至腿骨，拚接起來後，大者形似犀象，小者也似野獸，並非龍形。”</p>

蘇頌似是跑了題，趙頊耐著性子聽著他說。</p>

“不過藥名之誤，也沒必要多計較，隻要有功效便可入藥。如今的龍骨若是用河東正品，一劑少不得也要兩三百文，所以東京城中的藥方裡麵，多有用他處龍骨冒充河東之物。效果也不算太差。前日編修局中搜檢天下藥材，便傳話讓各個藥鋪裡的龍骨按著產地不同都找了幾份樣品來合藥……”</p>

蘇頌停了一下，見趙頊雖皺著眉，但還是聽得神情專注，安心下來繼續道，“但臣與韓岡使人將不同地方的龍骨找來，大多與河東相差仿佛，可隻有一個地方出產的龍骨卻不對。</p>

“怎麼不對？”趙頊有幾分不耐煩，“難道是龍骨上生了字？”</p>

“的確生了字，且那裡的龍骨，質地有彆，種類亦有彆。並非是犀象之種，乃是龜鱉甲殼，以及牛的肩胛骨。”</p>

……</p>

“鱉甲，牛骨？”王珪和蔡確聽到這裡，已經隱隱抓到了一點頭緒。</p>

韓岡微笑：“殷人尚鬼神，重占卜，每欲出戰，非卜勝不出。敢問相公和參政，殷人是怎麼占卜的？”</p>

“似乎是拿龜殼或是牛骨放在火上烤，看裂紋。卜者，灼剝龜也，象灸龜之形，一曰象龜兆之縱橫。”這是《說文解字》中的解釋，王珪論才學也不稍遜與人，倒是一口就背出來了。</p>

‘易有聖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製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夏易曰《連山》，殷易曰《歸藏》。文王衍八卦，另得《周易》，雖有自出機杼的成分，但也不可能與《連山》、《歸藏》有著截然之彆。殷人的占卜之法，必然是在《歸藏》中。”韓岡悠悠然的問道，“敢問相公、參政，在占卜之後，殷人又是如何做的？”</p>

……</p>

“刻卜辭於其上以記之……”趙頊霍然而站，指著蘇頌，嘴唇直在發抖。“難……難道……”</p>

“陛下可知那堆龍骨出於何處？”終於解開了謎底，蘇頌像個真正的老師一般問著趙頊。</p>

“不是河東……”趙頊的聲音乾澀，對蘇頌和他身後的韓岡的用意，已經一清二楚，“是亳殷，還是商人建都的其他去處？”</p>

趙頊的臉色陰陰泛青，為了一爭是非，竟然掘了商都？他倒不懷疑韓岡會作假，但同樣的，他也不會相信事情真有蘇頌說得那麼巧。</p>

天子的態度，蘇頌並不在意，很平靜的回答：“在相州，安陽。”</p>

……</p>

“相州！安陽！洹水之南！”韓岡平和冷澈的聲音在政事堂中回響，“……殷墟！”</p>

蔡確和王珪都定定的望著韓岡，臉上陰晴不定，都是沒想到韓岡竟然還有這一手。</p>

不過真偽尚不得而知，誰知道是不是韓岡讓人偽造出來做證據的。這樣的例子過去實在太多，彆的不說，《尚書》的今古文之爭，就是在爭一個孰真孰偽。</p>

一名陪侍在側的中書門下的官員出聲反駁：“端明，盤庚五遷，治於亳殷，殷墟當是在亳州。”</p>

“章邯降楚，盟於‘洹水南，殷墟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