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其實也有些體會，新法雖然不合人意，但也不是全無用處。保甲法勞民傷財是一樁，壞了邊州的鄉兵之法也是一樁，但在平靖地方、編戶齊民上，比過去要強了不少。</p>

比起仁宗的後半段天下盜賊風起的慘狀，如今道路上已經是安靖了許多。仁宗時的盜賊，許多都是百姓的身份，隻是穿州過縣做上一票，然後拿著贓物回家享受一陣，這樣的賊人總是最難剿的。</p>

而保甲法實行之後，天下各路的農民都要趕在冬天農閒時操演軍事，一個百戶人家的村莊，少說也有兩百多保丁，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且通過編訂保甲，官府對鄉村的控製力也上了一個台階，忙時務農、閒時為盜的許多賊人，連逃都沒逃掉。</p>

一輛有軌馬車沿著軌道呼嘯而來，距離草廬隻有幾十步。老者抬起頭來，雙眼緊緊追隨著馬車消失的地方。</p>

另一邊的胖商人也是伸著脖子直盯著滿載著充作路基卵石的馬車，方才他們已經經過了正在忙碌中的工地，兩頭並進的軌道，還差十裡左右，就能彙合在一處。</p>

“太平車能載五六千斤，卻需馬騾十數。這跑在軌道上的馬車，前後四節，載貨上萬斤，就隻需兩匹駑馬。”他回頭看看自家的車馬，長歎了一聲，“省得太多了。”</p>

老者身邊的另一名讀書人低聲說道：“難怪韓岡敢接下襄漢漕渠的這個差事，隻要有了軌道，直接就可以跳過方城埡口這一段難關。可笑天下的礦山、港口都已經修上了軌道，就沒人想到用來修做官道，還得韓岡自己來說。若是有一人想到，韓岡也不能獨占其功。”</p>

“不知端叔如何看韓岡？”老者聲音同樣的低，但他們稱呼當今京西都轉運使時的口吻，其實已經暴露他的身份。</p>

應該是以‘端叔’為表字的年輕人，不說韓岡的功勞，卻道：“父母居於隴右，賊虜在側。其為獨子，卻任官中原。他事不論，隻孝道一事，便不可取。”</p>

老者點點頭，這話說的是不錯的。</p>

隻聽那端叔又低聲道：“文正公為人至孝，韓岡單就此事上便去之甚遠，他事更遠有不及。”</p>

自立國至今，能被稱為文正的可就那麼幾個，眼下能與話配得上的，隻有一個範仲淹。老者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新任信陽軍知軍範純仁。</p>

範家以忠孝傳家。範仲淹二歲而孤，其母改嫁後將其帶到朱家，改名朱說。等到範仲淹成年考中進士後，又改了回去，而他之後又為其繼父請求贈官。</p>

到了範純仁這一代，範家的幾個兒子同樣是孝順。範純佑、範純仁等人，都是一直隨侍在父母身側，直到範仲淹去世後，範純仁才出來做官。而且在做官的同時，範純仁還在照顧著他的長兄範純佑。範純佑有心疾，疾作則數人不能治。範純仁為了照顧他，推辭了好幾次提拔。</p>

端叔若是稱讚自己，範純仁不會樂受，但稱讚範仲淹，範純仁自然不會拒絕。</p>

“不過韓岡乃是當世奇才。”在孝道上，範純仁不值韓岡所為；但他對韓岡的能力則評價很高，“眼下的有軌馬車便是一樁。在關西、在京城、在廣西，軍政二事都讓人隻能自歎不如。因為羅兀城之事，他在環慶軍中，名聲也是極高。端本你在鄜延，應該更清楚。”</p>

端本，或者說範純仁的弟子李之儀——他表字端本——在鄜延路任職多年，當然了解韓岡在鄜延軍中的人望，同時也了解韓岡的人脈關係：“韓岡與種誼之子種建中份屬同門，與種諤之子種樸同樣交情深厚……”</p>

範純仁笑容有些發苦，而後就長歎了一口氣。</p>

他是反戰的，所以跟鼓吹對西夏開戰的種家翻了臉。自從橫山一役後，西夏兩年來都不敢再有任何動作。範純仁隻希望這樣的太平日子能持續下去，就算持續不了，也不該由大宋這邊主動打破，為三兩人功名利祿之心，而遽興兵事，對國家、對百姓絕非好事。</p>

範純仁反對開戰，李之儀是他的弟子，便在鄜延路反對戰事。現在範純仁調到了信陽軍，而李之儀更是被貶去了辰州，一同南下。</p>

範純仁歉然：“隻為此事，倒是連累了端叔。”</p>

李之儀灑然一笑：“隻緣國事，何談連累。”</p>

又是一列有軌馬車滿載著築路材料飛馳而過。範純仁低頭喝著鄉裡的粗茶，李之儀的灑脫讓他很是欣賞，至於韓岡，範純仁隻想著與之會麵時，該怎麼勸說於他。</p>

若能說服韓岡，阻止戰事，當能多上一份助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