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凡物偏能動世情（四）</p>

當韓岡和章惇被熙熙樓的掌櫃一臉殷勤的相送著從酒樓中出來，已經是華燈初上的時候。</p>

落日的餘暉已然散儘，但西邊的天空還殘留一抹帶著絲光的深紫，瑰麗的色彩猶如出自湖州的吳綾，不需要任何紋路花樣，便堪於最上等的蜀錦相媲美。</p>

熙熙樓樓外的街道，也是一處夜市，雖比不得州橋夜市的繁華，但人氣也不輸多少。當韓岡踏足樓外，就看到一盞盞燈高高的挑了起來，整條大街給照得猶如白晝，街上的行人反比白天還要多上幾分。</p>

就在酒樓門邊的攤子上，一名身處褐衣、頭戴氈帽的小販，唱著貨郎曲兒，向來往的行人推銷著攤子上一支支銅質的梳子和發簪。這個時代的酒樓，對攤販很是寬容，這個小販就在門邊不遠處坐著，也沒人出來趕他離開。身處市口，加之賣的貨物有些吸引力，他的生意倒還不錯，竟圍了五六人。</p>

韓岡踏著台階與章惇前後腳走出，隻是順帶的看了攤子一眼，腳步就頓時停了下來。</p>

“韓孝，你去買一支簪子回來。”</p>

被韓岡點了名的伴當有些納悶，這裡明顯的就是幾文錢一支的低檔貨，自家都沒臉買給婆娘穿戴，怎麼舍人要買給家裡的夫人和三位娘子？但心中疑惑歸疑惑，他還是乖覺的上前擠進人群，自掏腰包，拿了九文錢，一點也不還價的依言買了簪子，想了想，就又買了一把銅梳回來。</p>

將簪子和梳子一起呈給了韓岡，韓孝還碎碎叨叨的說著：“這家攤子的銅簪怎麼這麼便宜？往常買少說也要十五六文才對。”</p>

章惇正等著酒店的小二將他的馬給牽來，回頭一看韓岡，竟然是在命下人買著地攤貨。</p>

“怎麼了？”他很奇怪的走過來。</p>

韓岡沒作聲，先用指甲刮了刮簪子的表麵，見上麵的銅色依然燦爛。就將簪子交給了身後的另一個伴當，示意他在地上磨上幾下。就這麼磨了兩下，當銅簪重新拿到眼前時，當即就見到了裡麵銀亮的鐵來。</p>

“是浸銅法。”韓岡將簪子拿給章惇看。又掂了掂掌中的銅梳，果然重量似乎有些不對勁，遠不如他舊時家裡用的差不多大小的那一柄。</p>

浸銅法，也就是用鐵來置換出膽礬水中的銅，是基礎化學中的內容。如今在南方的銅礦中使用的為多，南方諸路生產出來的生鐵，有不少用此法來製銅。雖然此事世間有著不少人皆認為此種製銅法製造出來的是偽銅，但從三司流傳出來的傳言卻說，浸銅法此後將會大力推廣，如江西鉛山等處的銅礦，都會陸續采用此法。</p>

而另一個浸銅法用得多的地方，就是軍器監中用來給鐵器鍍銅色。韓岡上元節時拿出來的板甲，便是給工匠鍍上了一層銅。除此之外，就幾乎沒人用，甚至知道這種方法的都少，當初工匠給板甲零件浸銅時曾對韓岡說，除了軍器監的工匠之外以外，東京城中找不到第二個明白浸銅法的匠人。</p>

可現在才過去幾個月，就連路邊攤販賣的器物都用上了浸銅法，究竟是巧合，還是從軍器監中學來的？</p>

韓岡的視線轉到了章惇臉上，翰林學士明了一切的神色，說明了他想到得正與韓岡一模一樣。</p>

章惇咳嗽了一聲，現在出現的這個東西，也確證了軍器監已經成了世人關注的焦點，有些技術上的特色就立刻會被偷出去。方才他對韓岡的話，看來也不是白擔心。“玉昆，愚兄今日所言，還望慎思之。”章惇沉聲說道。</p>

“學士放心，韓岡明白。”韓岡一聲輕歎。</p>

技術擴散是好事，但自己的壓力可就要大了。但他到了現在這個位置上，已經不需要顧慮太多，而且在飛船出現後，有點錯處也是好事。且不管怎麼說，他的一切發明，都是沒有太多的技術含量，想仿效嗎？看一眼實物就夠了。唯一能讓朝廷占據壓倒性優勢的，就是規模。這也是韓岡一直以來告訴趙頊的道理。</p>

道彆之後，章惇向東，韓岡向西。</p>

身下的坐騎，四蹄噠噠的蹬著地麵，漫不經心的向前走著。這匹閹過的河西馬肩高四尺二寸，剛剛過了軍馬的及格線，並不能算是好馬——好馬也舍不得閹割——但勝在老實溫順，甚至是遲鈍，在熙熙攘攘的東京城中，不會像另外一些河西馬一般容易受到驚嚇。行走得平穩，讓騎著這匹馬的騎手，在駕馭時都不會感到吃力。</p>

沿著南門大街慢慢向西行去，前方天幕上的豔紫在一點點的蛻變成墨藍，天空中，稀稀落落的幾個星子還看不分明，但天色已經差不多都黑了下來。</p>

天色將晚，已經可以看到街邊的巷子中，更夫在敲著梆子，每走上幾步就敲上一回。韓岡輕夾馬腹，往家中趕去。隻是剛到浚儀橋，就見到了一個熟人。</p>

是吳充的二兒子吳安持，另外，他也正是韓岡的連襟。</p>

這吳安持從得勝橋上下來，眼睛在街邊左右掃著。似乎在韓岡看到他的同時，也發現了韓岡。但看他的態度又好像並沒有發現，反正視線是茫茫然的一帶而過，就想轉身上馬。隻是從吳安持匆匆忙忙的態度上，韓岡估計他多半還是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