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明道華觜崖（四）</p>

伽利略設計出來的邏輯鏈，簡單的隻有三個環節，但卻牢固得如同鋼鐵打造的一般。</p>

沒有人能提出異議，即便是楊繪，一時間也組織不起反駁的詞句——想要胡攪蠻纏，弄混了水，也得先把前前後後想得通透。</p>

而趙頊沒有給他時間，想了一陣，覺得真是這番推論當真挑不出錯來，“果然是這個道理。”點了點頭，對韓岡笑道，“這格物之說，果然有些意思。”</p>

天子出言，不但確認了韓岡的勝利，更將格物擺上了台麵。</p>

韓岡低頭謝過天子的讚許。可雖然勝了，他倒也沒有得意洋洋起來。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並不代表自己的高度。對於那等在無儘的迷霧中，隻靠著自己的雙手而開辟出一條光輝道路的偉人，韓岡隻有抬起頭，高山仰止的資格。</p>

而韓岡這種平靜，卻讓天子更提高了對他的評價——寵辱不驚，從來都是一個難得的優點。</p>

不過話說回來，贏了就是贏了。眼下的勝利，為韓岡接下來的要做的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可謂是鳩占鵲巢的第一步終於走了出來，將科學包裝上儒學的外皮，終於有了點成果。</p>

雖然孔子若是能看到格物致知竟被如此解釋，肯定要大搖其頭，叱罵不已。但二程開創的理學，張載開創的關學，也與孔子的原始儒學根本不是一回事。反正都是一偏，偏向科學一邊，韓岡覺得對華夏的未來更有好處。</p>

趙頊拍著欄杆，迎著大道對麵金明池上吹來的風，慢慢的點頭讚著：“張載說虛空即氣，想不到他已經將氣和風精研到這般地步。氣動成風，物落受風，最後不受風而輕重落速皆同，這麼些事，他竟然都通過格物給格出來了。”</p>

韓岡搖頭，雖然有些冒犯，但他必須更正趙頊的錯誤觀點：“啟稟陛下，並非如此。”</p>

“……那是什麼？”</p>

“虛空之氣，乃是元始之氣，萬物之本源，無形無質，萬物由其凝成。而氣動成風的氣，卻是萬物之一。雖說看不見摸不著，但呼吸皆氣也，風一吹，很容易就能感觸得到。”</p>

其實氣學最大的麻煩就在這裡。張載說的虛空即氣，指的是萬物本源。但這個氣，卻又與空氣重複了。同樣一個字，卻分彆有兩種不同的定義，解釋起來很是麻煩。</p>

趙頊聽著也覺得麻煩，半懂不懂的，隻能點頭而已。</p>

“臣有一事，要請教韓岡。”楊繪這時忽然開口。</p>

在一旁得空，楊繪終於想出了一點破綻。雖然他打不斷那條牢如精鋼的邏輯鏈條，卻能指出前麵實驗中不對勁的地方。他可不願自認失敗，就算死到臨頭，也要掙紮一下。</p>

趙頊看看楊繪，想了一想，點頭示意韓岡上前。雖然楊繪今天丟了大臉，連帶著翰林學士都沒了光彩，但皇帝不會不給自己的侍臣麵子。</p>

韓岡便道：“還請學士指教。”</p>

楊繪走上前來，盯著韓岡：“前麵你曾說過，鴻毛所以落得慢，乃是迎麵受風的緣故。想那堵門石下落時也受風，所以慢了下來。而秤砣有石塊在前麵擋著風，卻會落得快了，就壓著堵門石上。”</p>

“學士的意思是說，迎麵受風被阻的堵門石，比起不受風的秤砣落得要慢？”韓岡問道。</p>

“正是！”好不容易捉到的破綻，楊繪乃是一口咬住。</p>

“這風可真大！三十斤的石頭就能吹飛起來。”韓岡笑了，楊繪已經是黔驢技窮，下麵可就是要窮追猛打，“學士可是想岔了。須知迎風麵越大，受的力就越大。”</p>

他視線移轉，對人群之後，手上攏著一把折扇的餘中道，“狀元郎，可否借一下扇子一用。”</p>

餘中先是一愣，然後立刻上前來，先對天子一禮，又將扇子遞給韓岡，“當然可以。”</p>

韓岡眼下大占上風，當然是結好的時候。</p>

韓岡接過扇子，手便是一沉。餘中的扇子，扇麵是純白重絹，正麵一幅潑墨山水，山水神秀凝於方寸之間，一看就是名家所作。背後題了一首小詞，龍飛鳳舞，亦是佳作。扇墜是指節大小的羊脂玉，而扇骨則是烏檀木。餘中竟然用上這樣精美的折扇，韓岡需要再確定一下：“有些太貴重了。”</p>

餘中知道韓岡要用扇子來做個驗證，很灑脫的道：“但用無妨。”</p>

“多謝！”</p>

餘中退後，就見著韓岡將扇子平展開來，一鬆手，就輕飄飄的落下去。又將其撿起來豎著一放手，啪嗒一聲落地。兩次下落，扇子都是展開的，但姿態一變，下落速度登時就變了。</p>

這個小實驗一做，旁聽的都明白了韓岡的意思。同樣一柄折扇，都是張開的，但迎風麵不同，下落的速度也不一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