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橫渠鎮前，張載給了韓岡幾封信。第一封是給在周至縣監竹木務的弟弟張戩。第二封，便是給在洛陽任著跟張戩一樣的職務，同樣跟竹子脫不清乾係的程顥，以及其父程珦和程頤。</p>

自從在京城中在程顥那裡聆聽教誨之後，韓岡也會給程顥寫信，隻是不及給張載的那般頻繁。他前兩年幾次經過洛陽，但程顥在外任官，而程頤則跟著在蜀地治事的程家老父程珦，登門拜訪也見不到人。直到今年，程珦致仕歸鄉，程頤跟著回來。而程顥也上書在洛陽要了一個清閒一點的差遣。</p>

既然程顥已經回來了，舊曰多承其情，韓岡路過洛陽時，總是要拜見的，何況張載還托付了順道送信的任務。</p>

隻是程家這看門的老仆一進去，就沒個回音，韓岡默默地等著，頭上肩上都落了滿雪。路邊經過的行人車馬，看著程家門前的韓岡，指指點點，驚訝萬分。伴當來勸過幾次，</p>

韓岡卻始終無意離開。既然已經在等了，就該等到底，半途而廢才是要不得的。</p>

一匹馬踩著雪行了過來，在程家門前停下。騎手翻身下馬，也驚疑不定的望了韓岡好幾眼。</p>

就在此時，程家的偏門給打開了。騎手一見門開，就兩步上前，笑道：“正是巧了，還想敲門呢。六丈，小子今日奉我家主人命，送請帖來了。”</p>

“是堯夫先生的請帖？”程家老仆問了一句，就急急的對騎手道：“你且稍等。”</p>

丟下送請帖的熟人，老頭子忙跑到韓岡這邊。看著頭上肩上全是積雪的韓岡，誠惶誠恐的致歉：“官人勿怪，官人勿怪，小人多有得罪，讓官人久候了。”</p>

韓岡笑了笑，身子一動，積雪紛紛而落：“伯淳先生與我有半師之誼，在門外候著也是禮數。”</p>

程家老仆讓出了路，“我家主人有請官人，還請入內一敘。”</p>

韓岡被領著走進程家家門，他的伴當便捧著禮物跟了上來，與那名騎手擦肩而過。</p>

洛陽城中的堯夫先生，自然隻有一個。邵雍邵堯夫，也是如今的當世大儒，學術兼及儒道，太極之說，更是上承陳摶老祖。不過他更為有名的是算命點穴的本事。邵雍在洛陽城中的宅邸‘安樂窩’，便是靠著幫仁宗朝的狀元王拱辰的父母點了吉穴掙來了。而前兩年，司馬光和富弼更是將安樂窩原屬於官產的地皮給買下來，贈與了邵雍。</p>

韓岡對於邵雍的了解也就這些了，除此之外，就是那句流傳很廣，聽起來彆有深意的‘天根月窟閒來往，三十六宮都是春’了。</p>

韓岡進來後，邵家的仆人也被領進門來。不算大的府第，四人前後走著。</p>

程顥今日不在，一開始送信時就已經知道了。即將麵對二程中的另外一位，韓岡也有些期待。張載對程顥的評價是在程頤之上的，但好歹也是程朱中的一人，理學的開創者之一。何況，還在後世也鼎鼎有名的那一句。</p>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p>

如果這句話不是針對婦女，而是說著士人，那倒真是很有道理，也值得敬佩。不過韓岡現在並沒有聽說程頤有說過這句話，在張載和張戩的麵前，也不便去打聽。</p>

走進了程家的客廳，終於見到程頤。</p>

與溫文爾雅，交談起來讓人如沐春風的程顥截然不同，韓岡麵前的程頤，神態沉嚴肅重，動作也是一板一眼，不打半分折扣。並沒有因為韓岡在門外雪中等候了一個多時辰，而讓他外在的態度有半分變動，隻是眼中的欣賞卻是沒有掩飾。</p>

這位當世大儒，曰後先是流芳青史，繼而又遺臭百年的潁川先生。給韓岡的第一印象，就仿佛是一部《禮經》變成了活人，在他麵前教演著什麼才是正確的見客禮儀。站定，回禮，問候，甚至連點頭弓腰的角度，都是恰如其分的符合了他與韓岡之間的關係。</p>

與韓岡見禮後，程頤又依著標準的禮節向他告了罪，然後才從邵家仆人手上接過請帖。</p>

邵雍使人送貼來，但言安樂窩中臘梅花開，擬與三曰後設宴，邀請二程前來赴會。</p>

“且去回複貴主：承蒙堯夫不棄，乃至書相邀。程頤感念盛情，自當與會。不過家兄今日往城北本司公乾，且等家兄回返，再遣人回複貴主。”</p>

這一過程中，程頤對邵家的仆人並不假以辭色，而邵家的仆人進門時沒看到程顥，也是神態明顯的變得拘束起來。</p>

韓岡一切都看在眼裡。</p>

看來張戩果然說得沒錯。說起二程與邵雍這位洛陽城的另一位大儒的關係，的確是有些微妙。程顥還好，對什麼人都能平和相待，就算政見不合的王安石，也沒有鬨到翻臉的地步，與邵雍更是能相互和詩。但程頤，就跟邵雍邵堯夫不怎麼親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