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1章 京師望遠隻千裡(五)(2 / 2)

宰執天下(校對版) cuslaa 1880 字 7個月前

韓岡向來感應敏銳,見到王文諒的樣子,他心中一動,心道這廝該不會想鋌而走險吧?也就在這時候,李信有意無意的側了側身子,右手也搭到了放著刀的桌上,隨時可以抽出刀擋在韓岡身前。</p>

韓岡眼神深沉起來,既然不僅僅是自己有這種感覺,那就絕不會是錯覺。他將視線低垂,卻見王文諒露在外麵的雙手正半握著,青筋根根凸起,看起來雖然尚在猶豫間,但怕是轉眼就要發作了。</p>

不能再等,他搖頭一歎,突然上前幾步,把王文諒扯住。趁他驚訝得尚未反應過來,就生拉硬拽著他到了自己的桌邊坐下。招呼了吳逵坐過來,韓岡又朝李信使了個眼色,李信與韓</p>

岡甚有默契,也扯過一張凳子坐了下來。三人前後三麵一堵,把王文諒硬是擠在了裡麵,緊貼著整整兩桌廣銳軍卒。</p>

被十幾條大漢圍在中央,王文諒一張黑臉煞時變白了。方才他還想著滅口,現在是人在虎口,反而是他。他現在依稀想起,也是方才有人叫出聲的,韓岡好像還有個外號——破家絕嗣。</p>

韓岡卻是笑得溫和,仿佛老友一般,左右拉著王文諒和吳逵的手,“同僚不合那是常有的事,一時氣話也不能當真。知錯就該,善莫大焉,既然是王閣職的口誤而已,也不必鬨到韓相公哪來去,傷了人情。”</p>

“都是同朝為官,有何深仇大怨無法化解,閣職和都虞何必為此耿耿於懷。”韓岡倒了兩杯酒,分彆放在兩人的麵前,“且儘此杯,一笑泯去舊曰恩仇。”</p>

韓岡逼著兩人把酒喝了,一杯酒下肚,又向兩人介紹起自己親友的身份,“這位是在下表兄,今次得薦入京,正要去三班院掛個名字。”</p>

“李信。”李信指了指自己。</p>

兩個字就結束了自我介紹,韓岡看著李信的處理方法,不由得苦笑起來:“此事非是怠慢,實在是我這表兄不愛多話。”</p>

韓岡聲音委婉平和的就像在跟朋友聊天,說了幾句。他回過頭,提聲喚了一聲:“店家。”</p>

叫來了點頭哈腰的何四,韓岡也不說話,隻把眼睛往王文諒的一眾手下們身上一掃,老於世故的何四頓時心領神會。連忙小跑過去,低聲下去的向其他客人告罪,給十幾個蕃兵安排下了座位。</p>

其實不用何四來攆人起來,幾十個商人中,沒一個想留在大廳裡,縱然現在風雪漫天,但仍至少有三分之一選擇了冒雪上路,其他人也被小九帶著躲到了裡麵去了。這一票人在江湖上奔波多年,因為身份的緣故,見識的人物多不勝數,眼力、識見皆過常人。王文諒方才動了殺機,有不少人都感覺到了。</p>

有了這個認識,再看韓岡把王文諒和吳逵兩個明顯有仇的對手,硬拉著坐在了一張桌上,不知什麼時候這裡就會化為修羅場。暴風雪縱然可怕,但待在這間小客棧裡也是一樣危險。許多人心裡都想著,大不了再走十裡八裡,不信找不到一間能讓人安心住下的地方。</p>

屋外傳來風雪交加之外的聲音。沒有王文諒親口下令,他手下的蕃人不會聰明到攔截跑掉的商人。可王文諒現在怎麼下令?而且殺人滅口的盤算還沒啟動,就被韓岡扼殺在萌芽階段,使得他更是坐不安寧。</p>

被韓岡的右手抓著手腕,笑眯眯的談天說地,王文諒隻覺得仿佛被一條過山風纏上,衣袍背後很快就被冷汗浸透。‘他該不會都看透了吧?’</p>

地獄般的煎熬一直持續了一個多時辰,王文諒和吳逵都是一樣覺得方才是在油鍋中走了一遭,隻有韓岡一人喝得興高采烈。</p>

商人們全都退了房,到了晚上,將會在大廳裡休息,空出來的房間,便安頓了韓岡、吳逵和王文諒三撥人馬。韓岡沒有再找兩人的麻煩,讀了一會書,就聽見門外傳來了有節奏的敲擊聲。</p>

‘是吳逵還是王文諒?’</p>

韓岡並不喜歡自己讀書被人打斷,合上書,猜測著。李小六過去開門,吳逵便閃了進來。</p>

次日清晨,雪止天晴。</p>

一早起來,王文諒和他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聽何四說他們往長安的方向去了。惶惶如喪家之犬,忙忙如漏網之魚,王文諒逃跑一般的急竄,讓韓岡覺得有些好笑。而廣銳軍卒,還有一些留宿在小客棧中的商人,看到氣焰囂張的王文諒夾尾而逃,無不暗笑於心。</p>

韓岡已經從吳逵那裡了解到了環慶路內部的情況,也知道了王文諒為人處世的手法,以及靠什麼得到了韓絳的信任。</p>

信任是根深蒂固的,尤其是對自信到剛愎的程度的人來說,更是如此。韓絳就是這樣的人,韓岡無意在當朝宰相的前麵把昨天的話拆穿,韓絳不可能會相信——或者說,相信了也不會自承其錯——而且他跟王文諒也沒愁沒怨,隻是爭口閒氣而已。</p>

不過韓絳所用非人,舉薦不當,讓軍中不得安寧,掌握到這樣的第一手資料,使得韓岡在進京之前,對陝西宣撫司軍中的內情有了更為直觀的認識。</p>

眼望旭曰冉冉升起,將鮮亮的紅色鋪滿雪原的東方:‘該去長安了,有韓絳,有司馬光在的長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