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岡立刻在旁為李信辯解起來，“馮從禮三兄弟毆傷舍舅，致使其臥病不起。舍表兄子報父仇，乃是孝行；事後自首，甘受國法，也是敢作敢當。而馮家三兄弟所作所為，卻是與舍表兄差得甚遠。還請節推明察。”</p>

“韓撫勾……不，現在應該是韓機宜了。”劉節推說起韓岡的官名時，充滿了諷刺，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劉節推在鳳翔的口碑還算不錯，昨日錢拿到手，現在就不顧形象的跟韓岡頂起牛來，</p>

“機宜方才說了這麼多，怕還是為了爭奪馮家家產吧！”</p>

“節推誤會了。”韓岡雖然語氣謙和，但話中卻絕不退讓，“以弟訟兄，有違綱常之道。若舍表弟是為了財帛之物，而要上遞訴狀，韓岡第一個不會饒他。不過舍表弟是為母正名申冤，此是純孝之事，在下哪有坐視不理的道理？”</p>

韓岡無意替馮從義爭奪家產，這等事費時費力，還不一定能成功。幸好馮從義也會看人臉色，沒讓他費心去想推脫之詞。</p>

表弟如此知情識趣，韓岡很是滿意，前麵因為二姨家的兩個混小子而對姨母家的兒子歧視起來的看法，也改變了少許。恰巧他現在身邊缺個能辦事、懂貨殖的人手，他這表弟自幼錦衣玉食，卻在被趕出家門後，還能活得順順當當，看起來就是個不錯的人選——若是馮從義成了富家翁，驅動他反而難了。</p>

不過為了讓馮從義歸心，又要安慰吃了虧的舅舅，更重要的是，他回去後還要跟老娘交差，韓岡現在就不得不賣些力氣，費點口舌。</p>

他指著馮從禮三兄弟厲聲道：“先姨母故後，在下表弟馮從義便被趕出家門，其中最為得利的便是此三人。且這三人為了能掩人耳目，又詭言先姨母並非正妻，買通族中，使先姨母受辱於九泉之下。就算這官司要打上個十年二十年，韓岡和舍表弟也要為先姨母申冤！”</p>

韓岡的話擲地有聲，正氣凜然，李忠、李信還有馮從義連連點頭，馮從禮三兄弟臉色發白，嘴唇動著，像是要反駁。可聽到這番話的一眾官吏，眼神卻頓時就變了。</p>

韓岡隻說要為他姨母洗雪冤情，寧可把官司打個二三十年，而不是直說要討個公道——這番話本身就有問題。他都穿公服上堂了，看上去就是要逼著儘快結案的模樣，怎麼會又說二三十年的話來？</p>

不過聯想到馮從義前麵所說的不要家產，眾人的眼睛一下都亮了起來。都是官場中打過多少滾的，韓岡話中的隱義，很快就都想了個通透。</p>

再看韓岡時，他們的心境就跟方才截然不同。眼前的這位身穿綠袍的韓機宜哪裡是不通人情、隻知耍橫的秦州蠻子，分明是個大吉大利、仗義疏財的送財童子。</p>

韓岡視線掃過廳中的官吏們一對對灼灼發亮的眼睛，以及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馮家兄弟，李氏父子，心中冷笑連連。</p>

這就是他的本意，官司不是要贏，隻是要人傾家蕩產。反正這些家資，自家表弟都不要了，乾脆全都送人。</p>

在鳳翔官場留個好人緣，讓舅舅表哥舒一下心頭怨，在老娘麵前好也交差。而馮從義那邊，他雖然說著不想要家產，但看到三個哥哥能分享萬貫家財，心裡肯定是堵得慌，而韓岡能把他們都變成同樣窮光蛋，馮從義也是樂意——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p>

至於這個盤算能不能成功，韓岡根本都不會去擔心。</p>

貪官汙吏是什麼德姓，他最清楚不過。鵪鶉嗉裡尋豌豆，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刳脂油，這是毫不誇張的說法。一樁案子，不把原告被告吃個乾淨，他們是不會放人的。所以百姓畏懼訴訟，怕進衙門，原因就在這裡。</p>

而韓岡既然把話放在這邊了，明擺著要把馮家的家產送上去，接下來該怎麼做，在場的官吏們當然不會不知——尤其是衙門中的胥吏，他們要拖延案件的審判，五花八門的手段可是應有儘有。</p>

現在就看馮家有多少錢來買通打點。如果韓岡硬是要求官司得勝，還會有人說他是倚權勢欺人，但要將案子拖個十年二十年，斷不出個結果來，卻是輕而易舉，而且經手的官吏必然樂意——其實以謀殺至親這個罪名，最多三五年，就足以讓馮家成為窮光蛋。</p>

到時官司的勝負與否，韓岡無論現在和未來都不會在意……他看著廳中一群眼底都閃起幽幽綠光的豺狼虎豹，還有正從堂後蹣跚而出的知府李譯，低下頭去咧嘴冷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