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平生心曲誰為伸（四）</p>

當天子和宰臣們在崇政殿中為文彥博的健康擔心的時候，另一個人則已經不再需要被人擔心健康問題了。</p>

“竇副總管下手還真夠狠的。”秦州州衙的後門處，王舜臣看著眼前被兩名差役抬著的一卷蘆席，嘖嘖著嘴，發著事不關己的感歎。</p>

卷起的蘆席合抱粗，五尺長。上麵給遮得嚴嚴實實，下麵卻露出了兩隻腳。一隻腳尚穿著黑色靴子，另一隻腳卻是光著，連襪子也不在了。</p>

韓岡探手將席子的一角掀起，一張扭曲的臉露了出來。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散了，渙然無神，嘴巴和鼻子都因痛楚而歪斜著，看上去已經與生前的相貌有了很大的區彆，這是在劇痛中被杖子打掉了小命的緣故。不過屍體隻是口鼻處有血漬，但臉還是乾淨的，竇舜卿沒打臉。</p>

“抬出去吧。”</p>

韓岡放下席子，直起腰退到一邊。站在州衙後門口，把抬屍的攔住，也不是樁吉利的事。屍體堵著門，守門的門房都急著搓手。</p>

王舜臣目送著一卷蘆席被抬遠，回頭對韓岡說著：“王啟年的運氣還真是不好。”</p>

“這不是運氣。”韓岡搖搖頭，“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本官與他宿無舊怨，他為竇舜卿設計害我，才會落到如今的地步。”</p>

王啟年被杖死了，這也是意料中事。竇舜卿怎麼可能不殺他滅口？先是出了個餿主意，卻又被要謀算的對象看破，被硬逼著上門送信。殲謀被看破沒什麼，但鬨出來就不好了。竇舜卿想把此事一推三五六，當然要把王啟年滅口。</p>

今天早間，竇副總管就是隨便找了個借口，比如天氣太熱，早飯沒吃好，樹上的知了為何還在叫之類的罪名，把王啟年叫到官廳去，撲翻了拿大杖敲了一頓。下手的都是竇舜卿身邊那幾個身強力壯的護衛，一個比一個手重，一二十棒下去就收了王啟年的小命。</p>

抬著王啟年屍體的差役已經轉過來街角，韓岡收回視線，又歎了口氣。雖然王啟年的死早有預料，亦有腹案，但看著已經投靠自己的人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心中當真是很不痛快。想來王韶眼睜睜地看著納芝臨占等七部被董裕打得族帳儘毀，也是這樣的心情。</p>

回過身，韓岡往衙門裡走，不過不是回他的官廳，也不是去找王韶。王舜臣看韓岡走的路，卻是徑直往副總管和鈐轄兩家官廳所在的三進東院去的。</p>

“三哥，你去哪裡？！”王舜臣追在後麵驚道。</p>

“竇副總管那裡啊。”韓岡輕飄飄的說著，像是吃過晚飯跟家裡打個招呼，說要去鄰居家串門一般，“王啟年怎麼說都是我勾當公事廳裡的人，他被杖死了，總得跟竇副總管辯上幾句，討個說法。省得有人說我們不顧手下人死活。”</p>

“三哥！你……”王舜臣先是急了一下，但立刻又反應過來，前麵的是誰？那可是他的韓三哥啊，一肚子計謀的韓玉昆！彆看他一直鯁著脖子大步往前走，但任是哪位高官顯貴撞上他，可都是無一例外的跌得灰頭土臉。王舜臣湊上前，壓低聲音問道：“三哥，你是不是在打什麼主意？”</p>

“你說呢？”韓岡笑著反問他，毫不猶豫地跨進了竇舜卿官廳所在地院落。</p>

剛剛親眼監督著把背主作竊的王啟年杖死，看著他被打得血肉橫飛，從厲聲慘叫到無聲無息，竇舜卿的心情終於好上了那麼一點。</p>

但他根本沒有想到，轉眼間，韓岡竟然直接殺上門來。而韓岡跨進院門那副氣勢洶洶的模樣，也頓時引來一群人在外麵探頭探腦。</p>

韓岡向著竇舜卿行過禮，指著腳邊還殘留著的血漬，毫不客氣的質問著：“敢問觀察，不知鄙廳吏員王啟年究竟犯了哪條律法，為何要將其杖責致死？！”</p>

竇舜卿閉目不理韓岡，仿佛開口說句話就會丟了他的身份。他的一個幕僚代竇舜卿回答：“辦事不利，欺瞞上官。”</p>

韓岡看了那幕僚一眼，也是竇舜卿身邊的有名人物。名叫林文景，經常為竇舜卿做些私下裡的買賣，仗著副都總管的威勢，跟竇七衙內一樣，在秦州城中橫著走，平素裡最是趾高氣揚。</p>

聽到他代竇舜卿回話，韓岡便追問著：“不知所謂的辦事，究竟是辦得什麼事？”</p>

林文景哼哼冷笑了兩聲，揚起下巴，陰陽怪氣的說著：“這也是你這個勾當公事夠資格問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