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百裡河穀田一頃（中）</p>

韓岡眨了幾下眼睛，腦子一時沒轉過來，又想抬手去掏耳朵，隻是給他忍住了。</p>

‘聽錯了吧？……肯定聽錯了！這怎麼可能……’他自嘲的笑了一笑，這才問道：“竇觀察說得多少？”</p>

張戩神色冷然，吐詞清晰，不帶一點含糊，每一個音都緩緩的咬得很準：</p>

“一頃四十七畝。”</p>

韓岡終於確認自己的耳朵沒有問題，但接下來，他又確信竇舜卿的腦子出了問題。</p>

他從來沒聽過如此荒唐的一件事，兩百裡的河穀……不，竇舜卿說的是從秦州到古渭，那就不是兩百裡，而是三百五十裡。長達三百五十裡的渭水和藉水河穀，秦鳳路副都總管竟然說荒地隻有一頃四十七畝！</p>

荒天下之大謬，滑天下之大稽！</p>

即便是千年之後，以十餘倍於此時的人口，天水一帶的荒地都不可能隻有一頃四十七畝，翻上一百倍，一千倍還差不多。而在秦州人丁總計隻有十二萬，而蕃人人丁也不會超過三十萬的熙寧三年，方圓幾千平方公裡的渭水中上遊，竟然敢說隻有一頃四十七畝宜耕荒地。這要是什麼樣的膽子和頭腦才會說出的昏話？！</p>

韓岡先是大怒，繼而又是搖頭失聲而笑，笑過一陣，才起身向張戩程顥謝罪：“是韓岡失態了，還請兩位先生恕罪。”</p>

“無妨。”程顥一擺手，在他看來韓岡情緒的波動才能體現他話語的真偽：“玉昆你還是說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吧。”</p>

“兩位先生，若要韓岡說，那沒有彆的，就是竇舜卿欺君罔上，為傾軋而不顧國事，其心可誅。一頃四十七畝地麵有多大，不必韓岡再說。區區一個大相國寺，就占了十五六頃的地皮，金明池周長九裡三十步，水麵百餘頃。難道秦州到古渭，連十個金明池的平地都找不到？！</p>

秦州到古渭之間的渭水和藉水總長超過三百五十裡，這一點，去樞密院一查軍鋪裡程便可知曉。三百五十裡有多長？從東京往西京洛陽是三百五十裡，往南京應天【今商丘】是三百裡，往燕京大名又是三百五十裡。東南西北四京所括田地不啻千萬頃。即便秦州西北都是山地，但山穀之中，河水兩岸，難道不是宜耕平地？！會隻有一頃四十七畝？！”</p>

韓岡一番話理直氣壯，說得合情合理，語氣更是斬釘截鐵。張戩程顥都露出了深思的神色。韓岡也不停下來喘口氣，此時他氣勢正盛，正是乘勝追擊的時候。</p>

“所謂由微見著，見一葉落而知天下已秋。萁子見紂王用玉著而知殷之將亡。竇舜卿欺君罔上以至如此猖狂，他今日能妄言三百裡河穀隻有荒地一頃四十七畝，他曰未嘗不能偽造軍籍，貪汙軍餉，甚至諱敗為勝，欺瞞朝堂。兩位先生皆是禦史，難道不該奏明天子，窮治竇舜卿欺君之罪，斬其首以正綱紀？！”</p>

最後一句，韓岡狠狠暴出。以一介從九品的身份，對高高在上的竇舜卿喊打喊殺，程顥無奈的搖搖頭，而張戩卻沒有嗬斥他的無禮，沉吟了半晌，他又道：“……按竇舜卿所言，一頃四十七畝隻是荒地數目。若是有主的，即便是蕃人，也不能計算在內。而王韶的萬頃也是說的無主荒地。”</p>

韓岡笑了：“天祺先生有所不知。遠的不說，單是開封府，寸土寸金，但沒有開墾的田地，難道就找不出一兩頃來。韓岡西來，在黃河灘邊，河堤之後，可是看到了不少長滿衰草的荒地。天下四百州兩千縣，哪一州哪一縣的宜墾荒地沒有個千百頃？</p>

再說秦州荒田，竇舜卿的解釋更是可笑。體量荒地，並不是蕃人說哪裡是他的，便把地算到他頭上。總得是世代居住、開墾、放牧的地麵才能算。打秦州主意的蕃人從來不少，總不能隨便一個部族出來說秦州城是他家的，就把秦州城給他們吧？</p>

甘穀城所在的甘穀不過六十裡長，就有田四五千頃，裡麵雖有上萬蕃人定居，他們也鬨了多次，但最後也不過給了他們一半田而已。秦州地麵廣大，十倍於內地軍州，但人煙稀少，不及江南一縣。地大人少，可能沒有荒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