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辭章一封亂都堂（一）</p>

韓岡在城南驛的大門前翻身下馬，一名門吏當先迎了進來。</p>

不同於接待遼國使臣的都亭驛和西夏使臣的都亭西驛，韓岡入住的城南驛是供進京的官員們居住的驛館。為屋百楹，院落二十餘座，比起長安、洛陽的驛館，又要強出十倍。不過門吏的傲氣也比長安、洛陽驛站的同行強上十倍，眼中藏著京中子民才有的自負，行禮雖是一絲不苟，但沒有韓岡見多了的謙卑神色。</p>

這也是情理中事，韓岡見怪不怪，讓李小六帶著驛馬與門吏說話，自己則走進驛館廳中。進了館中，韓岡向著驛卒亮了一下驛券，驛丞很快就被找來——還是與長安、洛陽的情況一樣，管勾驛館的官員不會出麵迎客，都是下麵的小吏在跑腿。</p>

“官人是來候闕的？”驛丞舉止間有著官員的派頭，在韓岡麵前不卑不亢，也可能是看著韓岡不是高官的模樣，所以少了些恭敬。他嘖嘖的歎著：“現在可是遲了。”</p>

無論是到審官院還是流內銓，又或是主管武臣的三班院，呈名候闕都是在每個季度第一個月的上半月便結束了。如果有哪個想為自己弄個差遣的無職官員，如韓岡這般拖過了正月十五才到京城，就隻能等到夏季開始的四月份了。</p>

但韓岡不同。</p>

“不，韓某的職司已經定下了。”韓岡搖了搖頭。此時官多闕少，一個差遣或者叫職司，都是幾個官在爭，有官身沒差遣的官員都需要候闕，可他的職司早就有了。</p>

驛丞微微吃了一驚，又低頭仔細看了韓岡的驛券，“十九？！”他驚得又抬起頭。仔細看過才發現，他眼前的這些小官人的確麵嫩，就是眼神甚深，眉峰太利，讓人不自覺的忽略了他的年齡。</p>

能在京城驛館裡做驛丞，眼力眼界都不會差，而朝廷最近的變動、新的條令法規，連便橋邊站著等人雇的車夫都能夠說出個一二三來，他更不會不了解。十九歲得官不難，但十九歲得差遣，卻是難如登天——真的要登天！不把名字放到天子麵前，哪可能會有差遣！？</p>

態度一轉變得恭敬，驛丞把韓岡一行安排在了驛館一角的清淨上房中，再親自遣了人手來聽候使喚，這才退了出去。</p>

終於抵達目的地，韓岡躺在床上，近二十天來積攢的疲累全湧了上來。隻閉了下眼，就沉沉的睡了過去。等他醒來，卻已是曰影西移，過了午時，肚子也在咕咕的叫著。</p>

自從來到這個時代後，韓岡一直保持著一曰三餐的習慣。這一點特彆的地方，讓王韶都感到驚訝，因為整個大宋，有著這樣習慣的地方很少，其中也並不包括秦州。許多軍州，甚至連一些富戶豪門都是一曰兩餐。不過在東京，卻不同於大宋的其他地區，即便是小民，慣常的也是一曰三頓。而開門做生意的酒店、食肆，更是不在乎飯點，隨到隨吃，驛館裡也是一般。</p>

在驛館裡隨意的用過飯，韓岡考慮著今天接下來的行止。東京城中值得遊覽觀光的地方很多，但他還是覺得先做了正事再說。此時天色尚明，但自己去流內銓，劉仲武去三班院，都已經算是遲了，隻能明天請早。現在韓岡麵前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去見王安石，還有個則是去找張載。</p>

韓岡方才在街邊順耳聽了一句，雖然消息模模糊糊，但他還是半蒙半猜的推算了大半真相出來。王安石請郡，並且是以稱病的名義辭去參知政事一職，請求調往地方任職。王安石的這番行動，便是在大宋朝堂的政治【和諧第一】鬥爭上，標準的認輸姿態。</p>

但王安石究竟認輸了沒有？韓岡的判斷是否定的。王安石正式開始變法，是從去年二月出任參知政事，設置三司條例司開始，七月頒布均輸法，九月立青苗法，十一月，頒布農田水利利害條約。到現在，才一年的時間。</p>

這麼短的時間，變法才剛剛開了頭便失敗了，怎麼可能在曆史上留下那麼大的名聲？連革命導師都聽過他的名字和事跡？好歹也要有四五年的光景，把所有的人都得罪光才對！——可惜的是，韓岡對曆史不甚了了，要不然混水摸魚，興風作浪的機會就來了。他時有後悔，早知今日，當初曆史課就不睡覺了。</p>

如果方才的推論正確，那王安石的用意也就不難猜測。諸如此類官場上以退為進的戰術其實並不出奇，職場上有，情場上更是所在多有。反正本質就是一句話，有我沒他，逼著人作決定。二選一的場麵，韓岡舊年經曆過許多次，富有經驗，但趙頊應該不會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