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白鹿關的官道上,路邊有數十騎正在休息。
為首的那個精悍的中年男人回頭看向山穀,眼神飄忽。
他叫溫良。
溫良從來都不是一個溫良的人,九歲那年他就從背後一刀捅死了把他娘往死裡打的他爹,然後說服了要去服罪的母親,開始了和母親浪跡天涯的逃亡生活。
那時候還是楚,且是楚最黑暗的時候,孤兒寡母逃亡江湖,這一路上走的有多艱難坎坷可想而知。
十九歲那年,他手刃了十六個奉家族之命前來追殺他們母子的刺客,他那個時候才明白過來,十年逃亡也換不來一個平靜生活。
十九歲,他決定不逃了。
將母親安頓在西北邊關附近,就是在那座山穀裡某處隱秘的林中小屋裡。
溫良一個人返回雍州。
這個沒有被流浪的風磨掉棱角反而將棱角磨礪的更有鋒芒的漢子,帶著三把劍在月黑風高的夜裡殺回家族。
他一口氣殺進那片巨大宅院的中堂,三把劍砍斷了兩把,最後一把也砍的滿是缺口,一身血的漢子邁過門檻走進中堂大門的那一刻,看到了端坐主位的老人。
溫久讓就那麼看著這個已經十年不見的長孫,似乎一點兒也不懼怕那一身血腥氣滿眼狠厲光的少年。
溫久讓,楚國雍州前節度使。
這個在封疆大吏位子上坐了將近二十年的西北王,此時此刻除了家裡的事之外正在麵對一個更為重大的抉擇。
是裂土自立,還是向如日中天的寧王李叱投降。
鎮守西北邊疆的澹台家已經宣示歸順寧軍,大楚氣數已儘。
溫久讓看著溫良,第一句話是:“你父親是長子,你是長孫
溫良回答:“庶出
溫久讓說:“庶出的長孫也是長孫,既然回來了,那就回來吧
兩句回來,意思並不相同。
溫良冷笑道:“我剛剛殺穿了這個家族,你讓我回來?”
溫久讓說:“你殺穿了整個家族是因為我給你一個台階,不殺一些人你心裡的怨氣怎麼能散掉,你不會真的以為,如果不是我願意你真能靠三把劍殺到我麵前
溫良震驚,他回手指著中堂門外的遍地屍體:“這些人都是你故意讓我殺死的?他們難道不無辜?”
“他們隻是螻蟻,如果能安撫你的心他們死得其所,我會給他們各家厚重撫恤,也能保證死去的人得以厚葬,而且,他們每一家將來的日子都會過的富足
溫久讓說:“回來吧,過去的事都可以不計較,如果你不解恨,將來我可以把你父親的名字從族譜之中抹掉
溫良問:“為什麼?”
溫久讓說:“不是我多喜歡你,而是你現在很合適,你父親一共有四個孩子,三個庶出一個嫡子,你是庶長子,嫡長子溫陽令我失望,吃喝嫖賭難成大器,你很好,有膽魄又勇武,可以繼承家族
他說:“接回你的母親,我給她該給的一切禮遇,我死之後,她就是家族主母,你便是家族主事
溫良不信。
可是他沒想到溫久讓會把各房全都叫過來,當眾立下遺囑。
他死之後,溫良為溫家之主。
並且,溫良將以家主的繼承者身份去見澹台器,在澹台家與大寧的使者談投降條件。
溫久讓說,此事談妥,你就是保下整個家族的功臣,沒有人敢質疑你的身份地位。
為了能給母親一個有尊嚴的晚年,為了能釋放出當初在家族之中所受欺壓而鬱積於心的那口惡氣,溫良同意了。
二十歲不到的溫良以家主繼承者的身份和大寧的使者在澹台家談了三日,最終接受了大寧的條件。
西北溫家宣布向大寧投降,雍州隨定。
那個明麵上的雍州節度使本就是溫家的傀儡,之前與寧軍交戰試圖攻入中原的事當然也要算在他頭上。
溫家在西北根深蒂固,楚國皇帝楊競也拿溫家沒有任何辦法。
溫久讓告老,可新任的節度使都非朝廷指派,而是溫久讓寫了一封薦書到楚國都城大興,楚皇也不能拒絕。
這個替罪羊節度使一開始就走上了不歸路,試圖勾結草原諸部聯合各路叛軍與寧軍決戰。
可惜的是,連戰連敗。
也正是因為如此,溫家知道那條路走不通了。
溫久讓讓溫良與寧軍使者談妥之後,真正代表著雍州勢力的各大家族紛紛宣誓效忠大寧。
真正意義上的西北平定並不隻是戰場上的大勝,也包括溫家代表整個西北利益集團的宣誓效忠。
然而溫良都沒有想到的是,自己還是上了那個老狐狸的當。
溫久讓在宣布溫家歸順大寧之後不久,就讓溫良去西北接回他的母親。
可是溫良才離開溫家,嫡長孫溫陽就在溫家接受了家主傳承,等溫良帶著母親回來之後,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溫久讓就是不舍得讓嫡長孫溫陽去和寧軍使者見麵,唯恐嫡長孫被寧軍所殺或是扣押下來。
不過是損失了區區幾十條不值錢的人命罷了,他就讓溫良這個滿心仇恨的人心甘情願為家族去賣命。
家族高手埋伏在他回來的半路上,那一戰,溫良身中十幾刀,他母親慘死。
他更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妹妹會在這時候站出來救他。
溫柔那時候才十六歲,和溫良出身不同,她是嫡女。
但她從來就不喜歡嫡兄溫陽,那個自小就被慣壞了的嫡兄甚至在她十幾歲的時候試圖對她動手動腳。
這樣的人,在她看來隻能把家族帶進死亡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