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真冷。走出大慶殿外側那道牆後，寒風陡然狂暴了許多，楊戩走得慢，風往衣襟裡灌得就越猛，隻聽見耳邊呼呼的風聲，直凍得手腳發僵。</p>

楊戩滿肚子的冤苦，被寒風頂著，倒都倒不出來。隻把衣袖都紮緊了，慢慢的蹭。</p>

這時卻見一群人從城門裡出來，領頭一人個子不高，卻氣派最大，周圍人如眾星捧月，將他凸顯出來。</p>

楊戩遠遠一見，腳步立刻就快了起來，本</p>

來磨蹭得如烏龜拉車，這時一溜小跑，跑得近了，點頭哈腰，狗兒一般的連聲喚著，“太尉”，“太尉”。</p>

王舜臣一擺手，周圍神機營官兵讓出了一條路來，“都知終於出來了。”他抬眼打量一下楊戩身後的馬，漫不經意的問，“早知都知要去章相府上傳諭，怎麼現在才出來？”</p>

兩人看來都給問出來了。楊戩心中暗罵廢物，卻也沒奈何。本來他就不指望能瞞過王舜臣。隻要王舜臣肯放人出去報信，就是押送著出去找韓岡都行。</p>

楊戩也曾想繞過王舜臣去直接聯絡韓岡，但他終不敢派人從拱宸門、西華門、東華門那邊繞路去。雖然那幾處都不是神機營的地盤，可王舜臣擺明了奉韓岡之命，率神機營鎮壓宮中變亂，自己若是派人繞過王舜臣秘密行事，那是黃泥落進褲襠裡，滿身是嘴都解釋不清了。</p>

楊戩又一陣點頭哈腰，“小人派去給相公報信的兩個小子，還沒回音，小人擔心相公措手不及，這才等到現在。”</p>

王舜臣拉著楊戩，頓時更見親熱，“都知隻管去章相府上，彆的不敢說，保都知你安然出來肯定是不用愁。”</p>

得王舜臣這一句，楊戩心放下了一半，隻是還有一半提著，“萬一相公……”</p>

王舜臣拍著楊戩的手，打斷了，“放心，我那三哥豈會無對策？都知隻管放心大膽的去，一切都不必擔心。”</p>

楊戩點點頭，不管放心不放心，都不好再多說了。</p>

穿過深沉黑暗如同隧道的城門，楊戩翻身上馬，徑直往章惇府上去了。</p>

城門內的黑暗中，馬蹄的回聲漸消，擦得的一聲輕響，一點火光亮起。火光微微晃動，很快就穩定了下來，門洞內側的耳室中，此刻亮了起來。</p>

正照著兩麵蘆席，每麵蘆席之下，都蓋著一人。兩麵蘆席並排放著。左邊的隻露出一對薄底官靴，是宮中常見的式樣。右邊的蘆席下，體型要小一些，頭腳頭蓋著，隻能看見青色衣擺的一角——是宮中小黃門的衣袍。</p>

兩麵蘆席上，都有一片暗紅的陰影。左邊的顏色更深，已經凝固不動，右邊的紅漬還在擴大，緩緩的在蘆席上暈開。</p>

鮮血的鐵鏽味和一股莫名的惡臭混在一處，中人欲嘔，但蘆席前的兩人，毫不在意耳室中的氣味，低頭看著。燈火映照下，卻是王舜臣深沉的麵孔。</p>

“太尉，要不要緊？騙了那閹貨，還殺了這兩小閹狗。”王舜臣身邊的人擔心的問道。</p>

“我有騙那閹貨嗎？一句謊都沒說吧。”王舜臣抬起眼，陰沉的笑著，看著親信部將欲言又止的表情，“怕個毬。”他又啐道。</p>

“相公知道了該怎麼辦？”</p>

“怕什麼？”王舜臣就冷哼，“這一次能躲過去，下一次還能躲過去？想想我那三哥，天下事係於他一身，萬一有個不測，連個頂缸的都沒。”</p>

王舜臣臉色沉沉如鍋底，心頭的冷意繚繞不去。</p>

幸好韓岡已經出來了，方才韓岡還在皇城裡麵的時候，就隻看見韓家老四來來回回的跑。</p>

先去了一趟州橋，回家了一趟之後又來了宣德門這裡聯絡王舜臣，見過了王舜臣之後，又跑回家一趟，之後再往州橋去。半刻鐘前，派人來傳信，說是他就在州橋總局等消息，估計是不放心黃裳。</p>

韓岡那麼多兒子，現在就見韓鉉他一個人來來回回的奔忙。說起來真是有些可悲了，韓家的兒子不少，可現在能用的就這麼一個。</p>

韓家門第淺薄，沒有底蘊，就明明白白的暴露在人前。王舜臣都不敢想象，如果沒有韓岡坐鎮，他這個太尉還能不能抓得住神機營這把刀。</p>

該有決斷的時候，就該下定決心。有時候，王舜臣覺得韓岡實在太過婆媽了。</p>

王舜臣不會主動去挑開韓、章兩派的矛盾，但太後要為韓岡出氣，王舜臣還是願意搭把手。</p>

他轉身離開耳室，丟下大逆不道的一句，“陳橋之後，也沒見太祖責怪太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