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變故(三)(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784 字 7個月前

“我一向是懶,”韓岡沏了滿滿一盞濃茶遞過去,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拿在手中渥著,“過去嫌點茶費時費事,就把茶葉炒乾了泡著喝。說起來就學了那些蕃人把大麥炒糊了泡水,沒甚出奇的地方,隻是圖省事,傳於世間倒是意外之喜。如今卻又不知是哪一起閒人,把喝口綠茶都分了十八道手續,比點茶都麻煩。說是品茶,我覺著就是折騰。”</p>

“閒得慌。”王舜臣評價道。</p>

“說得好,正是閒的。”韓岡抿了抿茶水,還有些燙,放下了,“不過這閒是難得。非富貴不得閒。窮人家早出晚歸,日日勞作,方能勉強一飽。你我這一等,位極人臣,卻也隻是富貴,沒有一個閒空的時候。所以說這世上難得的是富貴,再難得的是閒散,最最難得的便是富貴閒人。也隻有富貴閒人,才做得這費時費事又沒好處的勾當。”</p>

王舜臣想著韓岡的話,不由得點頭歎道,“哥哥說得是,我這太尉當的,富貴是富貴了,卻也是忙得沒一個閒空的時候。說起來還真比不上在隴西時那般悠閒。”</p>

“是啊,既得富貴,卻難得悠閒,不免有缺月之憾。”韓岡將茶放下,“如果我說,讓你日後與我一起做一個富貴閒人。你可甘願?”</p>

王舜臣眨眨眼睛,“……哥哥的意思是?”</p>

韓岡神色微冷,肅容說,“就是放下手上的一切差事,退隱歸鄉。”</p>

王舜臣瞪圓眼睛,試圖從韓岡臉上看出端倪,小心翼翼的問,“哥哥是在說笑吧?”</p>

韓岡繃著臉,很快就笑了起來,“當然。可是你看?”他攤攤手,笑而不語。</p>

“哥哥,這可不一樣。”王舜臣立刻叫起撞天屈來,連鄉裡的口音都出來了,“你要俺腦袋當球踢都行啊,但現在哪裡是把腦袋當球踢,是把俺們兩家的腦袋都要送給彆人踢啊。”</p>

“好,那換個例子。”韓岡戲謔的笑著,“皇帝要殺我,我若伸長了脖子讓他殺,你跟不跟?”</p>

王舜臣張口結舌了一下,又笑道,“哥哥你哪裡會是引頸就戮的性子。”</p>

“所以說嘛。”韓岡重又端起茶盞,“我做錯的時候,你不會跟著,而是拉也要把我拉回來是不是?”</p>

“那肯定啊。”王舜臣立刻道,“……隻有奸佞才什麼都聽皇帝的,忠臣都會勸諫皇帝。俺對哥哥可是忠心耿耿。”</p>

韓岡一點頭,“我知道。”</p>

見韓岡點頭,王舜臣就笑道,“哥哥這是在戲弄我。哥哥有心情戲弄我,看來章相公不足為懼了。”</p>

韓岡輕歎一聲,“章子厚從來都不是敵人,至少現在並不打算把他當成敵人。”</p>

“可章相公現在可不像要哥哥和衷共濟,”王舜臣道,“至少他的兒子不會。”</p>

韓岡搖搖頭,無奈說,“虎父犬子。”本該極隱秘的勾當,卻傳了出來,章惇的那位嫡長子真是把章惇的臉都丟儘了。</p>

他停了停,又道,“前麵提起燕達,我的意思是想說,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燕達有燕達的,我有我的,你也有你的,我們做事和選擇,都是從自己的立場出發。而個人的立場,就</p>

算是仇人,也有相和的地方,就算是至親,也有相悖的時候。譬如燕達,他對先帝忠心,也忠於趙氏,我要平複叛亂,他肯定跟著,我要是做反,他登時就會翻臉。反過來,我要造反你肯定是跟著的,倒是妥協退讓,就不乾了。”</p>

“也不是不乾,就是想不通。但我相信哥哥不會做錯事。”</p>

“我說過很多次了,我們做事,要把朋友弄得多多的,敵人變得少少的。儘可能的集結力量,一次對付一個敵人,不要過多樹敵。”韓岡刻意緩慢的說道,加深給王舜臣的印象,“我們現在與章子厚還是有共同利益的,有共同的立場,也有共同的敵人。”</p>

“舊黨?”王舜臣問。</p>

“餘孽。”韓岡冰冷的說道。</p>

韓岡表露出來的態度絕不容情,王舜臣重重的點了點頭。</p>

“隻是現在的情況,不得不把他提防著一點。防人之心不可無。”韓岡頓了一下,“基本盤要維持住。”</p>

“哥哥放心,我會小心提防著,一兵一卒都不讓章相公給拉過去。”王舜臣狠狠的笑著,“沒米沒柴,我看章相公如何做飯!”</p>

韓岡此前說京師軍隊都聽他的話,雖然是玩笑,可也有很大一部分成分屬於事實。章惇在軍中無法與韓岡抗衡,要不然也不會千方百計的要抓住海軍。不過海軍的勢力無法延伸入京師,戰列艦的火力再猛,也轟不到京師的城頭上。</p>

其實這一回,章惇的兒子死於遼人火箭,之所以鬨得如此之大,除了那一部正在連載的小說之外,也有受損的是海軍的緣故。官軍這些年來所向無敵,就連遼國皇帝親帥幾十萬大軍來攻也隻落得個丟盔棄甲的結果,偏偏章相公關注的海軍出了問題,比馬步軍優勢更大的海軍,卻在小小的日本島上得到了一場慘敗,章惇那一方不忿之餘,不免將怨憤之氣撒在韓岡頭上。</p>

兩邊的對立情緒,十來年間早就積攢了許多,隻不過缺乏一個契機,而海軍慘敗,章惇喪子這件事,正好成了導火。索。</p>

“不過……你不打算去河東了?”韓岡反問了一句。</p>

王舜臣搖頭,“等李二哥來了,我再走不遲。”</p>

“我那表哥性子古板點,君子可欺之以方,其實還是你在京師我更放心。”</p>

如果守城時遇到敵軍驅民蟻附,李信會多猶豫上幾分鐘,而王舜臣會在第一時間下令開火。這就是兩人性格上的差彆。不說誰對誰錯,總之兩人性格有彆,遇到事情的處理方法也就不會一樣。放在京師這裡,下得了狠手,敢於獨走的王舜臣,的確是更加合適的留守人選。</p>

但王舜臣要去河東。他現在找借口留在京師,可隻要差遣不改,借口總有時間限製,不可能一直把借口找下去。</p>

“那我就留在,讓李二哥去河東。”</p>

王舜臣其實已經不想去河東了。他是想打仗,打心底裡想要得到滅遼的光榮,可如今京師風波將起,他即使去了河東,也要記掛著京師這裡會不會出問題。有後顧之憂,這仗可不好打。</p>

韓岡卻搖頭,“朝令夕改,有損朝廷顏麵。而且針對性又太強了,終歸不美。”</p>

看得出來,韓岡是在猶豫,或許情況的變化已經超過了他的預期。</p>

可事有輕重緩急,遼國在那邊又跑不掉的。王舜臣想說,但忍住了沒說。他確信,韓岡終究還是會有決斷。</p>

他遂靜靜地等著韓岡作出決定。</p>

ps:去年年底各種事情弄得焦頭爛額,也無心碼字,最後弄出了前所未有的長時斷更。對諸位一直以來支持本書的書友,哥斯拉在這裡頓首謝罪了。新年後,情況好了一點,現在正在拚命碼字存稿,避免再斷更了。多餘的話不多說了,這就去碼字,用行動謝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