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公！”</p>
“米議員！”</p>
當米彧回到會館，一群人蜂擁而來。商會的成員們，比起之前更加熱情。</p>
在雍秦商會中，能夠拜見韓岡都隻是少數，遞上拜貼才兩天就能見麵的更是鳳毛麟角。足可見韓相公對米彧這位身兼大議會議員和商會成員的重視。韓相公重視的，自然也即是他們奉承的。</p>
看見米彧被簇擁的模樣，很有些家中子弟被選入議會的商會會員，都打起主意，回去後讓自家的議員也加入商會，說不定也能被韓相公高看一眼。</p>
成為會中備受重視的成員，日後可望更進一步，但米彧此刻卻是沒半點興奮，隻有深深的疲累，沒有人發現他臉上笑容有多麼的僵硬。</p>
“米兄，可把國債的事稟報給相公了？”</p>
“米公，相公是如何說的？”</p>
周圍一張張急切的麵容，讓米彧忍不住去想象幾天之後，他們的臉上，還會有什麼表情。</p>
他剛從新城東二廂的圖書館回來。</p>
廣南兩路一般隻有州城才建了圖書館，縣裡一般都是在縣學中設一間圖書室，除了經書課本之外，也就百來本其他書籍。若是哪做縣城的圖書室能存上幾百一千卷書，就是了不得的大圖書館了，足以讓當地的士人為之咋舌，想要讀書求學的士子也會蜂擁而來，從早到晚都在圖書室中抄寫文章，頭懸梁錐刺股的要把書讀好，連一片紙張都要全部抄寫滿蠅頭小楷。</p>
而在京師這裡，幾百一千卻卷書就隻是蒙學的配置。米彧剛剛去的廂圖書館，廣州州學裡的圖書館差不多也就這個規模了。廣南兩路的人才稀少，原因在這裡已可見一斑了，這差距，還真是讓人隻有歎息。</p>
米彧在圖書館裡把最近連載的地月行全翻了一遍。謎底還沒有揭破，還沒有連載到火箭出現的那一刻，難怪還沒有在京師裡引起軒然大波。但從故事的發展來看，米彧覺得，問題爆發也就十天半個月之內的事了。</p>
十天半個月後，這群人裡麵，還有多少人有心思去考慮戰爭大借款的事？</p>
不過，現在是人人急切地想確認米彧是否向韓岡投訴了商會高層那幾家貪婪的大鱷，更想從他嘴裡了解到韓岡的反應，米彧清楚，他不說些什麼肯定無法脫身。</p>
“相公隻說知道了。”米彧一副無奈的樣子，他還不打算把《地月行》的秘密給公開出來，他不相遇這件事牽扯上哪怕一丁點，“該說的在下都說了，但相公就說了這一句。”</p>
諸多視線半信半疑的落在他身上，米彧畢竟不是京師商圈中人，大多數人隻知道他是商會中唯一的國會議員，但不知道他是否可信。</p>
隻有一老者點頭，“夠了。隻消相公知道就足夠了。”</p>
老者並非理事，但很容</p>
易看得出來，他在這一群人中的聲望不低，一開口，就沒了彆的聲音。</p>
“說得也是，”稍待片刻，另有一人附和，“多幾個人跟相公說，相公肯定會派人查證的。”</p>
要是米彧說韓相公承諾了他什麼，包管沒人相信。韓岡的行事風格這裡了解的人不少，要說韓相公會因為某人的一番話，就立刻做出處分，聽到的人都會笑。但隻要讓韓岡能夠了解到詳情，所有人都相信，他一定會給出一個公平的解決。</p>
如果沒有火箭的事，米彧會為此興奮不已。開罪了貪婪的高層不假，但他也通過代為向韓岡傳話得到了更多人情。加上大議會議員的身份，在商會內部，甚至可以成為廣南地區商會成員的代表，</p>
隻要沒有火箭的事。</p>
隻要沒有火箭的事。</p>
預定下了十幾場酒宴的約會，米彧終於擺脫了過於熱情的商人們。</p>
以訪友赴宴之名離開會所，米彧又上了會所的馬車。</p>
“去小箍桶巷菊英樓。”</p>
下車，費了一番口舌打發走了同樣過於熱情的車夫，目送馬車走遠，米彧進樓再出樓。</p>
也多虧了如今流行的公案小說，米彧這個外行的商人，都知道怎麼擺脫被跟蹤的危險。</p>
走路，上車，再下車，再上車，米彧以十二分的謹慎，用了一個時辰，抵達了目的地。</p>
前方的街巷，車流一直擁堵到了路口。</p>
終於到了。</p>
十餘年後，再一次麵對人生轉折的關口，米彧隻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走了進去。</p>
……………………</p>
哢噠、哢噠、哢噠。</p>
最新式的印刷機，飛輪往返一次，就是一張散發著新鮮油墨味的報紙，蘇頌親筆題名的時代二字，鮮紅的印在報紙刊頭。</p>
一張張報紙堆疊起來，被馬車送往京師各處分發點，又從分發點，分散給數以千計的書報攤、報童，乃至民家門口的信箱中。</p>
頭版頭條，是皇宋海軍成功登陸太宰府的新聞，第二版中，有第三期一千五百萬貫戰爭國債成功發售的消息，第三、四版是地方新聞，幾個月來，各地災民安置和救助工作一直都是報道的重點，今天也不例外。</p>
《時代》作為一份新刊，一開始隻有一張四版，於今也隻有八個版麵，幾乎沒有廣告，以詳實嚴謹的新聞為賣點。</p>
不過近來幾天，許多忠實的讀者在草草翻閱過——甚至有的都沒有——前麵七版之後，就直接翻到了最後一版。</p>
兩部連載小說，占據了版麵的下半部。一部是流行的世情公案，另一部也是同樣流行的遊記。不過這裡的兩部連載小說，比其他報紙的連載，少了許多輕佻的成分更多了幾分嚴肅和嚴謹。</p>
‘一層空氣包裹著地球，但是大氣層的厚度遠遠小於地月距離，在月球和地球之間，是一片虛空。’</p>
‘虛空之中，沒有阻力，也沒有動力，即使是一個石塊，隻要在飛出大氣層後，給它一個向前的速度，就能一直飛行下去，直到撞到彆的物體——比如月球。’</p>
‘但是在進入虛空之前，首先要突破的，是相比起地月距離，相比地球直徑，隻有薄薄一層的大氣層。’</p>
由下而上逐漸稀薄的空氣，無法承載飛船，也無法承載任何借用空氣而飛天的機器。</p>
如何擺脫地心引力的束縛，如何突破大氣層，小說的前半段，提出了一個接一個的想法，然後一個接一個的被否定，書中的主角也隨之一步步的陷入困境。</p>
到底要怎麼破局，讀者們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答案。</p>
‘……返璞歸真。我們隻要向後施加一個力，然後讓反作用力推動我們上去。’</p>
‘就像火箭？’</p>
‘就像火箭！’</p>
‘那必需要一支足夠大的火箭了。’</p>
在精擅格物的人群中，這不算一個出人意料的答案。有些人早早的就知道了答案，在自然學會中，如何飛行的課題，早就被翻過來覆過去的討論了不知多少遍。</p>
比空氣輕和比空氣重的兩派，打了不知多少嘴仗。儘管比空氣重的一派，至今也隻有在空中盤旋不到一分鐘的滑翔器，而比空氣重的一派，飛船上天已經二十年了，但動力問題同樣沒有解決，兩邊都是空對空，隻是把想象力發揮到了極限。如火箭這樣的飛行方式，早早的就被人提出來了。</p>
但對於《時代》的絕大部分的受眾來說，他們對格物的認知，遠不如他們對政治的了解。他們知道火箭，而在他們的心目中，火箭與呂惠卿有著牽扯不清的關聯。</p>
使用火箭，不論在技術上有多麼大的可行性，，第一時間就被那些政治生物關聯到了呂惠卿的身上。</p>
是疏忽，還是故意？</p>
疑問在人們心中產生，很快，某一位宰相對《地月行》十分讚賞的消息也在京師中小規模的流傳開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