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梳理 11(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6132 字 7個月前

跟愛打聽的朋友開了個玩笑,丁兆蘭心情很好的從側門離開了開封府衙。</p>

正出門的時候,一隊車馬浩浩蕩蕩的從前麵的大路上走過,丁兆蘭退了一步,退上了側門的階梯,就聽見身邊的跟班緊張的說,“是大府的儀仗。”</p>

還沒到放衙的時候,也不知是去哪裡。丁兆蘭順著馬車行進的方向張望了一眼,是往北麵去的。</p>

開封知府帶著他的儀仗走遠,跟班甲便問道,“小乙哥,我們下麵去哪邊?”</p>

丁兆蘭很乾脆的說道,“去國子監。”</p>

“是去查問證人?”跟班乙立刻問道,“俺這就去叫車。”</p>

“怎麼可能?”丁兆蘭搖頭,“車子倒是一路的,去國子監旁邊的諸科學堂。”</p>

“為什麼?”跟班甲乙都好奇的問,“不是說去都堂前麵鬨事的全都是國子監生,諸科生幾乎都沒人理會他們。”</p>

丁兆蘭冷笑了一聲,“國子監生一個個眼睛都長在頭頂上,連旁邊的律學、算學都看不起,俺這快班捕頭,過去問話,哪個監生會理會?”</p>

跟班立刻就不答應了,“小乙哥你把名號亮一亮,哪裡不敬你三分,何況小乙哥你還是去查案,難道監生就不想知道真相。”</p>

“俺見人就說自己是丁小乙,這還是查案嗎?”丁兆蘭搖頭,麵容也嚴肅起來,“俺的那點被吹噓到沒了邊的功勞,其實是嚴官人占了一多半。俺就是跑腿的。彆的不說,指紋的事,不是嚴官人從學會那裡找了人來幫手,俺這個捕頭哪裡找得到人,哪裡知道怎麼查?”</p>

“小乙哥你這話就不對了,”跟班們更不答應了,“不是你找到指紋,嚴官人也沒轍。不是你提到指紋,嚴官人也想不到。最後嚴官人不想出風頭才把小乙哥你推出去應付記者的,朝廷的功賞他可是一點沒讓人。”</p>

“隨你們說吧。”丁兆蘭臉上又浮起了微笑,“不過俺們還是得先去諸科學院。”他自信的對跟班們說,“要知道俺們快班有什麼把柄,去問軍巡院最簡單,要想知道軍巡院有什麼作奸犯科的事,俺們快班都知道幾條。國子監的事,還是問諸科生最了解。”</p>

這一番話,跟班們都心悅誠服。三人叫了車,一路趕到諸科學院前。</p>

諸科學院與國子監就隔了兩條街,兩條街中間的裡坊,全都是上房下店的雙層小樓,幾乎全是食鋪、酒館、茶肆,間或有兩家雜貨鋪,賣些日常用品。在裡麵消費的也都是國子監和諸科學院的師生。比起普通的小市民,國子監和諸科的幾千師生,確是能花錢多了。</p>

三人抵達的時候,已經快黃昏了,抬頭看了看天色,想起總捕讓他入夜前回去報告,丁兆蘭翻了下白眼。如果不堵車的話,半個時辰後往回走還來得及,如果要留下堵車的時間,現在就得回頭了。</p>

不過他立刻就把這些事丟到了腦後,不去多想。一切自然是查案為重。</p>

此刻各處店鋪人滿為患,丁兆蘭在街口看了一看,就立刻熟門熟路的往巷子中轉過去。</p>

背街的小巷,寂靜無人,與前麵正街的喧鬨相映成趣。丁兆蘭帶著兩個人卻走進如此冷清的小巷中。</p>

小巷的空氣中儘是腐壞飯菜的酸餿味,甚是刺鼻。南北向的街道,陽光被側麵房屋遮擋,此刻是暗淡,但西斜的陽光從瓦麵上映過來,能看見地麵上還有許多殘羹剩飯沒有打掃乾淨。</p>

丁兆蘭三人走在肮臟的地麵上,兩個跟班一臉的嫌惡,而丁兆蘭則越發的腳步輕快。</p>

走到一扇木門前,丁兆蘭後退了半步,確認了木門的正確,就上去拿起鐵環敲了一敲。</p>

篤篤兩聲響,在巷子中傳得老遠。</p>

木門很快吱呀一聲響,從裡麵被打開,一人探頭出來,與丁兆蘭三人打了個照麵。</p>

那人立時驚喜的叫起,“小乙哥!”</p>

丁兆蘭豎起手指比在嘴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p>

那人頓時聲音就低了下去,鬼鬼祟祟的左右看了看,就讓開了門,招呼丁兆蘭三人進來。</p>

門後是極狹窄的天井,隻有幾尺見方。四個成年人站在天井裡,立刻就連轉身都顯得很困難了。</p>

那人身上隻有一條油浸浸的圍裙,圍裙下麵都是赤條條的,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子烤肉的味道。旁邊一間小屋,從裡麵散出帶著肉香的滾滾熱浪。也不知他方才是不是就在裡麵烤肉。</p>

眼前男子的裝束,還有氣味,兩相交加,丁兆蘭的兩個小跟班感覺氣都喘不上來了。</p>

但圍裙男子很是興奮,一點也不覺得擠,氣籲籲的在丁兆蘭耳邊問,“小乙哥,是不是又有案子了?”</p>

聽仔細了,就發現他操著一口彆扭的京腔,顯然不是開封本地人。</p>

丁兆蘭點點頭,又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那人緊張得捂住自己的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丁兆蘭側耳向屋內專注的聆聽,眼中儘是興奮。</p>

側耳傾聽了片刻,丁兆蘭放下手,點了點頭。對那圍裙男子道,“王兄弟,聽說了都堂廣場前麵的事沒有?”</p>

“怎麼沒有!”圍裙男子一臉正中紅心</p>

的昂然,“今天到處都傳遍了,店裡麵的客人都在說。”</p>

丁兆蘭問道的,“有沒有諸科學生聚集比較多的店鋪?”</p>

圍裙男子想了一想,道:“可以去胡大家,律院有一群學生,最喜歡在他家裡亂說話了。”</p>

“胡大他的腿還好了?”</p>

“早好了,前天晚上喝酒,還說要謝謝小乙哥送來的藥,比他在醫學館開的藥靈驗多了。”</p>

丁兆蘭笑道,“醫學館出外問診的有學生有老師,胡大他是運氣不好,沒撞上有能耐的醫師。不過俺那藥也是河東醫院的醫官自配的刀傷藥,在筋骨外傷上,京師的太醫肯定比不上河東醫官的。”</p>

圍裙男子感動得眼眶泛紅,“那麼好的藥,要是彆人就藏在家裡備急了,有幾個能像小乙哥仗義疏財。”</p>

“哪兒,”丁兆蘭謙虛的笑著,“俺也是平白得來,沒臉私藏著。”</p>

“不止胡大時常惦念著小乙哥你。還有晁二,李三……”</p>

旁邊的跟班咦了一聲,丁兆蘭回頭拍了他的肩膀,對圍裙男子笑道,“這裡的李三是賣饅頭的,俺這兒的李三就是做捕快的,一樣的稱呼,大名就不一樣了。”</p>

圍裙男子衝李三和他同伴點點頭,又對丁兆蘭說,“李三要是知道小乙哥你來了,肯定拉著你回家去吃飯。幾次三番的說要謝謝小乙哥,就是不見小乙哥你來。”</p>

丁兆蘭哈的一聲笑,“他安安穩穩做買賣,俺知道也歡喜,比什麼謝都好。”</p>

圍裙男子眼睛中都要冒星星了,兩個跟班看著丁兆蘭,臉上也儘是欽佩,丁兆蘭這種三教九流到處都有朋友的四海,正是他們夢寐以求的狀態。</p>

“好了不說了。”丁兆蘭道,“今天這樁案子最是緊急,府衙裡麵從上到下都火燎尾巴尖了,俺這兒也安生不得,所以得請王兄弟你幫個忙。”</p>

圍裙男子連忙道,“小乙哥你有任何事儘管吩咐,千萬彆說什麼請。”</p>

丁兆蘭拍著李三的肩,“也沒彆的事,就是讓我這兄弟在這裡待幾天。”</p>

“沒問題,”圍裙男子豪爽的拍著胸脯,“小乙哥你放心,我這裡是包吃包睡包打聽。”</p>

丁兆蘭點點頭,“那俺再去胡大那裡一趟,看看他能不能再安排下一個人。”</p>

“小乙哥。”李三怯生生的叫道,“我們這幾天就在這裡了?”</p>

另一個跟班也巴巴的看著丁兆蘭,等著他的回答。</p>

“幾天?”丁兆蘭一副吃驚的口氣,“我們還有幾天?!就隻有兩天啊。兩天你們沒聽到管用的消息,這案子就難破了。如果不能在這裡找到突破口,我就隻能去找行人司、軍巡院交換情報了。到時候,人家獅子大開口,不知要被啃掉多少賬。”</p>

李三環顧天井,視線在赤條條的圍裙男子身上打了個轉,一臉苦相,“就在這裡能聽到?”</p>

“不要你們聽到多少秘聞,我也不指望你們能聽到犯人的身份。私密的消息基本上不會在外麵公然說出口。但學校裡麵多有達官貴人家的子弟。京師裡的大小事,最先聽到的,肯定是官人們;最有可能散布的,則是是學校,所以隻有來這裡。”</p>

“可是……王……兄弟他也能聽的。”李三猶猶豫豫的瞥了圍裙男子一眼,吞吞吐吐的說道。</p>

丁兆蘭皺起眉,“你是捕快,他是大廚,同樣的話落在你們耳朵裡能一樣嗎?有些話你聽到就知是賊人在說話,王兄弟他說不定就放過去了。”</p>

“我也想幫小乙哥的忙,可就是太笨,不懂。”圍裙男子笑得憨厚。</p>

“這事就這麼定了,李三,就兩天,給我用心了。”丁兆蘭強硬的命令道,“記好了,那些高談闊論的沒必要多聽,仔細聽那些聲音低的,一有動靜就不說話的。”</p>

吩咐好了李三,他轉身麵對圍裙男子,“王兄弟,你安排下李三,我去前麵找胡大。”</p>

圍裙男子滿口應下,在李三依依不舍的眼神中,丁兆蘭帶著另一個跟班出門去。李三抬起頭,圍裙男子給了他一個油浸浸的燦爛笑容。</p>

丁兆蘭帶著人向巷道深處走了三五十步,又敲門進門,半刻鐘之後,一個人從門中走了出來。</p>

一位老者靜靜的站在巷子中,拄著拐杖,丁兆蘭出來,他扭頭看過去,“都打發了?”</p>

“是啊,好不容易。”丁兆蘭歎了口氣,“甩都甩不掉。不帶著他們又會惹人懷疑。”</p>

“平常隻能靠你自己小心行事了。”老者拐杖篤了一下,舉步向前,邊走邊說,“這一回開封府怎麼說?”</p>

丁兆蘭平靜的說,“府衙裡給我三天時間來破案。”</p>

“三天?”老者帶著憐憫的笑容轉頭,“都堂可給了你們知府七天。你可以不用那麼急了,有七天時間,可以慢慢安排。”</p>

“隻有三天。”丁兆蘭平靜的說道,“現管我的是總捕,不是都堂。”</p>

“好吧。”老者篤篤的往前走,“我們能幫你會儘全力幫,但破案的事,真得就看你自己了。”</p>

“能提供有用的消息,那就是幫忙了。”</p>

丁兆蘭說,“我想知道些有用的,不要大路貨。”</p>

“跟我來吧。”老者說著,在前麵帶路。兩人在小巷中穿來繞去,走了幾分鐘,穿過一道院牆,眼前就是一片蔥綠,耳邊沒了外麵的喧囂。</p>

“諸科學院?這麼容易就進來了?”丁兆蘭驚訝的問。</p>

國子監和諸科學院都是儲才之地,裡麵儘是皇宋未來的棟梁,學生憑證進出容易,但外來人想進學院或國子監,卻是要過好幾道關。有時候,來客相貌不善,甚至會被搜身檢查。</p>

進入學院後,老者的腳步就輕快了不少,“有些事,內行人眼中隻是一個小關節,外行人眼中卻是難如上青天。難道捕快中沒有這等情況?”</p>

丁兆蘭沉默了一下,鄭重拱手,“多謝梁公指點。”</p>

“狗屁指點,”老者哼了一聲,“老夫倚老賣老罷了。”</p>

丁兆蘭被頂了一記,心中發悶,老老實實的跟著老者後麵走。兩人一前一後,從大路走上小路,又從小路走上便道,大約半刻鐘之後,停在一處建築外的樹蔭下。</p>

丁兆蘭和老者的身形被樹蔭遮蔽,外麵隻有走下道路,接近到兩三丈之內能看得見。</p>

丁兆蘭仔細觀察麵前的建築,發現是一座教學樓。上下兩層,從左到右數過來,上下一加,總計六間教室。</p>

‘有用的消息就在這裡麵嗎?’</p>

丁兆蘭正想著,就聽見從底樓的一間教室裡麵傳來一個顯得得意張狂的聲音。</p>

“……因為黃河開封段行洪,開封與河北的聯絡已經斷了三天,這三天來,不正是國子監的那一棒子書呆子蹦躂得最歡的時候?”</p>

前麵說話的內容丁兆蘭沒聽到,但隻是這一段,就讓他悚然而驚,更加專注的聆聽起來。</p>

“可你們都想想,要是白馬渡三天封航,那之前一兩天,河東戰敗的消息又是哪裡來的?河東消息不走白馬渡,但是走孟津啊!”</p>

丁兆蘭身子一顫,眼前的迷霧仿佛被人撥開,更像是蓋住舞台的幕布,被人掀開了一角。</p>

不過那人嘴巴裡說得痛快,讓丁兆蘭有會於心,但教室裡麵的其他人,似乎還有一些是一頭霧水,滿臉的迷惑,故而就惹來了他的嘲罵:</p>

“叫你們這群夯貨好好學地理,叫你們多出京走一走,都他娘的應得爽快,說得好聽,到最後沒一個肯動身的。一個勁的縮在房間裡背律條做什麼?”</p>

“虧你們讀了那麼多年書,難道不知道洛陽以下,黃河就沒支流了。河床全都在高出地上一兩丈的地方走。”</p>

“不是有汴水嗎?”有人反駁道。</p>

“汴水那是向黃河輸水嗎?那是分水啊!洛陽之後,黃河進入開封,河床高懸陸上,根本沒有支流彙入。你們該明白了吧,黃河在開封這一段若是有洪水,那上遊的洛陽也肯定有洪水。開封的白馬渡不能過船,那麼前一兩天,洛陽的孟津也肯定不能行船。開封的洪水,總不能是天上掉下來的吧?”</p>

“不是有下雨嗎?”</p>

“前兩天下雨了?”那人冷哼,“就下雨落到河麵上的那丁點水,開封城裡低窪處都隻能淹三尺,更不用說黃河。所以說到底,河北方麵的消息,根本沒有斷絕,是都堂,故意將河北的軍情給隱瞞了下來。”</p>

“那……該不會河北敗得更慘?”</p>

教室裡麵學生顫抖的聲音,幫丁兆蘭問出了他心裡的話。</p>

河東戰敗的軍情傳出來後,河北就莫名的斷了消息,這讓京城中許多人都感覺納悶,為什麼趕在這麼巧的時候突然斷了消息。</p>

各種猜測中,就數洪水斷路這一條最是沒有人相信了,因為實在是太巧了。</p>

要不然就是河北敗得太慘,使得都堂不得不加以隱瞞,免得動搖人心;要不然就是河北敗得太慘,連個報信的人都被圍了;要不然就是河北敗得太慘,遼軍直接南下,攻到了黃河北岸的渡口。</p>

總之,在人們的猜測之中,河北方麵不會有好結果。</p>

“敗得太慘?……你們有沒有考慮過遍地河北的寨堡,到底要怎樣才能敗得太慘?!”</p>

“河東還有雁門呢,還不是敗了?”</p>

“誰知道河東的戰敗是怎麼敗的?!”那人急促的反駁,“是雁門關被打破,還是出擊時被遼軍伏擊?沒人知道吧?”</p>

丁兆蘭搓著脖子,實在是癢得厲害。揮起大巴掌用力扇了扇周圍,也不知揮走了幾隻蚊子。</p>

樹下陰暗,蚊蟲孽生。他站在這裡都快成了蚊子點心了,耳邊儘是蚊子的嗡嗡聲,他詫異的看了旁邊的老者,怎麼蚊子就不咬這老貨。</p>

但教室內反駁的話傳入耳中,丁兆蘭立刻就不動了,專神的繼續偷聽。</p>

“都堂又沒說。”</p>

河東戰敗的內情還沒出來,都堂也沒有公布太多。在傳言中,甚至有說太原已經被攻占,遼軍正整軍南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