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梳理 六(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3451 字 7個月前

更重要的,每天早中晚,還有三次燃放通告時間的號炮。</p>

朱子昂上京一年多了,隻在剛剛住進國子監中時,被朋友帶著過來看過。之後入城的時候都不多,過來都堂這裡就更少了,今天還是第二次。</p>

朱子昂不走了,翹首以待。許多聚在一起議論的學生也停了下來,帶著期待的望著正門。</p>

任何時候,火炮這種代表當世最強武力的武器,總是更能吸引心懷出將入相之念的年輕學生的關注。</p>

“要有膽子,現在就往門裡衝。”朱子昂望了望江南會和洛黨的位置,說了句風涼話。</p>

羅安民無意識的應了一聲,專注的望著門內。</p>

噠噠噠噠,整齊的步履帶著節奏,踏著同一個步點,一隊四五十名身形矯健的士兵從門中走了出來。</p>

他們分作五列,隊列如同界尺畫出來一般的整齊。側麵四隊扛著裝好刺刀的長槍,中間的一隊則空著手,身上有著炮兵的徽章。</p>

同抬腿,同舉步,不論高矮胖瘦,每一人每一步的步幅都一模一樣,</p>

厚實挺括的對襟長褂,或者按照裁縫店的說法叫風衣,被皮帶勾勒出挺拔的身形。雖然這些士兵並沒有班直們</p>

普遍六尺以上的大個子,但要不然怎麼說人要衣裝。日日操練出來的矯健身姿,再戴上範陽軟帽,披掛上風衣皮帶,穿上長筒皮靴,一個個猶如勁竹般英氣勃勃。</p>

京裡的婦人、小娘,經過都堂門前,看到守門和操炮的士兵,總會多打量兩眼,至少也是飛快的貪婪的一瞥。</p>

每天固定的放炮報時的規模還算小,到了每月月初輪戍都堂的神機營指揮交替的時候,更是如同會操,兩個指揮上千兵馬在廣場上交接,那個規模就算是京師的百姓,都會過來看個熱鬨。</p>

穿過大門,最外側的兩隊士兵停了下來,與把守都堂門口的衛兵交接,而中間三隊繼續向前。</p>

兩隊士兵,在衛兵們的麵前停下,靴底踏地,發出整齊的一聲,站得筆直,如同路邊的兩排白楊。再左右轉身,鞋跟頓地,啪的一聲,依然整齊劃一。</p>

朱子昂眼睛一眨不眨。他家在淮東,附近就有座軍營,裡麵士兵多有偷雞摸狗之徒、欺行霸市之輩,軍官中也有孔武有力的,能在慶典的相撲比賽上爭奪頭名,但即使把那些武藝高強的軍官拉出來,與眼前的士兵們一比,簡直就是土雞瓦狗一般。</p>

兩隊士兵口號雄渾,中氣十足,交換過口令,兩隊交錯而過,又交換了位置。轉身相向,嘩的一聲齊響,兩隊衛士齊齊舉槍致禮。</p>

朱子昂下意識的攥緊了手裡的折扇,心中熱血沸騰。</p>

願為腰下劍,直為斬樓蘭。</p>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p>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p>

一首首遠行萬裡、封狼居胥的詩句從心口咕嘟嘟的冒出來。</p>

這裡的每一個步驟,都是經過精心設計,將神機營的英武之風淋漓儘致的表現了出來。</p>

“難怪那麼多人趨之若鶩想進神機營。”</p>

朱子昂想起鄉裡的軍漢,再看看眼前是神機營,這差彆果然是天壤之彆。跟神機營猛如熊羆的壯士比起來,鄉裡的軍士宛如乞丐。</p>

“除了班直,如今哪個營頭能與神機營比?上四軍都不如。”羅安民小聲說,“神機營是都堂的兵,都不歸三衙管。”</p>

朱子昂點頭,隻看神機營能夠輪班守衛都堂,就知道其地位。舊日軍中,班直第一,上四軍其次,為何如此?還不是因其守衛禁中。</p>

據說神機營的俸祿都是從都堂的堂庫中開支出來,而不是走正常的政事堂和樞密院定額,各地轉運司劃撥的流程。</p>

朱子昂聽自己的同學憤然說過,不管神機營是不是隻聽都堂中某一位大人物的話,反正他們是不姓趙了。</p>

好吧,提攜玉龍為君死這一句,朱子昂覺得都堂是肯定不記得要教給神機營的兵了。</p>

說話間,銅炮旁,炮手也全數就位。</p>

因為是神機營各部輪換戍守都堂,放炮的炮手並不是班直之中專門訓練出來的樣子貨,據稱是真正能上戰場的神射手。</p>

依照條令操炮發射的炮兵們,行動間充滿了一種莫名的韻律。在他們的操縱下,本是為了震懾遼人而特意鑄造的巨型銅炮,也在這時候煥發了生機。</p>

轟。</p>

轟。</p>

轟。</p>

地動山搖,巨炮炮口噴出的火焰帶來滾滾熱浪,讓人不禁去想,天下萬邦,到底有誰能夠抗拒如此巨炮為他們帶來大宋的正義?</p>

朱子昂放下捂著耳朵的手,三十步開外火炮發射的轟鳴,即使他堵上了耳朵,還依然被震得嗡嗡作響。</p>

兩分鐘之內,兩尊銅炮各自開了三炮,每一發都準準的卡在同一個時間點上,沒有半點錯開。</p>

這應該是第一流的炮兵了。</p>

從報紙、期刊和閒談中得到的一點粗淺的火炮學常識,讓朱子昂心中暗暗下了判斷。</p>

炮手整隊,與之前換崗的守衛同時離開。新替換來的衛兵抖擻精神,在烈日下站得一絲不苟。</p>

一排如同他們守護的銅炮一般紋絲不動的衛兵,羅安民長吐了一口氣,儘是感慨,“昨天夜裡監裡還有妄人說,該多了那兩尊銅炮,轉過來對準都堂放上兩炮,如此才能驚醒朝堂中裝睡的芸芸諸公。”</p>

“誰?”朱子昂驚問。</p>

“都說是妄人了。”</p>

朱子昂眉眼一跳,“……孫……”</p>

羅安民微微一笑,一幅你我心照的表情。</p>

朱子昂冷然一笑,“也隻有那位孫衙內了。”</p>

那人不姓孫,卻是總是喜歡把自己是某位大人物的曾孫的身份表現出來,故而在監中就多了一個雅號——孫衙內。說起來他這幾天的表現,倒是讓人改觀了不少,可惜隻持續了三天,正應了那一句靡不有初鮮克有終。</p>

炮聲猶在回響,煙霧尚未散儘,位於廣場邊緣的都堂側門洞開。</p>

先是一對騎兵自門中步出,緊接著又是一對,之後還是一對,一對一對的騎兵首尾相隨,前麵已經走上了禦街,後麵還有騎兵繼續從門中出來。每一位騎手,都身著同樣款式的衣袍,騎著一色純黑的健馬,單手控韁,另一隻手扶著插在鞍韉</p>

上的旗牌。</p>

就跟前麵出來換崗的神機營士兵,整齊劃一的騎兵隊列,隔著大半個廣場,依然氣勢迫人。</p>

當一麵麵旗牌隨著騎手離開都堂,一輛馬車在騎兵的護衛下也從側門中離開,十二匹高頭大馬拖曳著巨大的車廂,緩緩行駛在廣場的水泥地麵上,後麵又是一對對的騎兵,緊緊跟隨。</p>

幾十對騎手護衛左右,百餘名健兒前呼後擁,這是宰相才能擁有的儀仗。</p>

朱子昂屏住了氣,靜靜地看著,直到憋悶到胸口發痛才劇烈的呼吸,清晰地聽到身邊羅安民粗重的呼吸聲。</p>

望著車馬儀仗遠去,朱子昂低聲道,“那一位回府了。”</p>

羅安民沉默的點點頭。</p>

都知道是誰,但那個名字他們都不敢隨意宣之於口。</p>

跟在那一隊之後,儀仗一隊接著一隊,執掌大宋的都堂宰輔,除了值日的成員,全都離開了都堂。</p>

廣場上的監生們沉默的望著,羨慕、嫉妒、痛恨,眼中透露出來的情緒不一而足。</p>

宰輔們各自返回家中,廣場上人頭湧湧,卻沒有人敢上前去阻攔。</p>

“快點走吧。”朱子昂將手裡的折扇晃了晃。</p>

隻是為了等待宰輔們出行,就在太陽底下多站了十幾分鐘,走得最早的那一位,都能回到府中了。</p>

羅安民點點頭,宰輔們的儀仗再一次讓他確認了自己的目標。</p>

兩人沿著廣場的邊緣向外走去,接近車水馬龍的禦街,朱子昂身子突地一震,然後才有如同鞭炮一般清脆的響聲。</p>

朱子昂的胸口上多了一個血窟窿。可他毫無所覺。隻是看見好友羅安民滿麵驚容的衝著他大聲叫喚。他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一切全都模糊了,天空也黯淡了下來。</p>

天黑了?</p>

他疑惑的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