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君臣 上(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911 字 7個月前

韓鉦靜靜的看著病榻上的王安石。</p>

已經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身材高大的老頭兒了。瘦了好多,完全脫了形,甚至讓韓鉦都認不出來了。</p>

但他確認了,那個總是精力十足,每天得空就起身走動的老人,現在安靜的躺在床榻上,再也不會活動。</p>

韓鉦在進來之前,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p>

自鞏州到京師這段漫長的旅途中,韓鉦更多的時候,是在考慮失去了王安石後的朝堂和天下,將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p>

可他現在發現自己錯了。</p>

大錯特錯。</p>

一想到再也不能聽到老人的聲音,那種失去了的痛苦就在心中糾結起來,淚水不自覺的從眼眶中溢出。</p>

儘管是女婿的庶子,但每次在這位外公麵前,韓鉦總能從他身上感受到濃濃的親情。</p>

還記得小時候,父親單身赴外任官,全家就搬到外公家裡。堂堂首相,親自教自己和弟弟寫字,寫的好了,還會從袖子裡掏出兩塊糖來。</p>

在王安石的身邊,自己從來沒有受到半點虧待。</p>

不管和他的父親之間有什麼樣的爭執,不管之後與王家表兄弟之間有何紛爭,韓鉦也從來沒有感覺到,王安石曾遷怒到自己的身上。</p>

模糊的淚眼中,韓鉦在房間裡,看到了自己的父親。</p>

比起上一次見麵,鬢角的斑白似乎又多了一點。</p>

他的父親並沒有跟病床前的舅父和兩位外叔祖那樣痛哭流涕。</p>

站在床頭一步開外,旁邊是失聲痛哭的母親。手有些顫抖,不停地眨著眼睛,想要強忍著淚水。</p>

韓鉦沒有看過這幅表情的父親。</p>

身後咚的一聲響,韓鉦回頭看時,卻是王檀一頭撞到了門上。</p>

韓鉦看著他跌跌撞撞的跨過門檻,一下撲在病床前伏地痛哭起來,頭腦還是有些發木。</p>

直到看見已經貴為皇後的王越娘,滿是淚痕小跑著進了門,他才想起來,方才王檀是被皇帝叫過去的。</p>

皇後進門,韓鉦隻是驚鴻一瞥,就感覺她很是憔悴,比之出嫁之前,又仿佛變了一個人。</p>

是皇帝的原因嗎?</p>

向著外麵望過去,韓鉦終於看到了皇帝。</p>

皇帝遠遠落在後麵的,跟在他身邊,是幾個貼身內侍。</p>

韓鉦看過去的時候,皇帝正臉色陰鬱得怒瞪著皇後的背影,但隨著他走近,就宛如變臉,瞬息間換成了一副悲戚之色。</p>

但之前的那一瞬間的怒目而視,被烙在了韓鉦的眼底。</p>

不屑地念頭驟然而起,‘難怪父親都看不起皇帝呢。竟然是這等人物。’</p>

韓鉦是升朝官,但他的官職來自於韓岡的恩蔭,並非是自己的才能。</p>

韓鉦壓根就沒打算靠父親的蔭庇混跡官場,而是準備在農學上做出一番成就,有空就選一個議員出來,幫一幫家裡。</p>

這麼些年來,他一次朝會都沒有參加過。所以當今皇帝,他還是第一次見。不過即使韓鉦參加過朝會,以他的品級,在大慶殿、文德殿中的位置,隻能是在門口。這個距離上想要看清楚皇帝的長相,除非能有一雙媲美鷹隼的眼睛。</p>

趙煦曾經好奇的在心中描繪過皇帝。</p>

這位皇帝可是從出生開始,就成為天下人關注的焦點。韓鉦打小兒開始,就聽到父母評價當時還隻是皇子的趙煦。</p>

儘管日後種種,使得趙煦在世間的評價越來越低,不過在韓鉦的心目中,當今天子雖不能算商紂、隋煬那種才足以辯非、智足以距諫的皇帝,但也絕非是庸碌平凡之輩,要不然也不會惹得父親和章惇這一等名相如此戒懼,隻是沒走在正道上。</p>

但今天看到,韓鉦這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朝臣,包括自家的父親會毫不猶豫的把皇帝給趕回宮中去閉門思過。甚至外公王安石,與先帝那般深厚的感情,也沒有力撐皇帝,讓其親政,隻把孫女嫁了過去,以求保住先帝血脈不會斷絕。</p>

眼前的皇帝,用沐猴而冠的評價是過了點,但望之不似人君這六個字,真的是為他量身打造。</p>

並不是說趙煦容貌醜陋,即使讓韓鉦來看,皇帝如果隻看五官,當真十分端正,相貌的底子還是很出眾的。</p>

但眼圈發黑,臉色泛青,雙頰無肉,雙唇血色淡得發白。</p>

如果在外麵大街上,看到一個普通行人長了趙煦這副模樣,十個人裡麵有九個會在腦袋裡冒出癆病鬼三個字,然後遠遠地躲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