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p>
明天就能回到洛陽了。</p>
文彥博在床榻上睜著眼睛。</p>
下人們都睡了，兒孫們也睡了，隻有哢噠哢噠的聲音，伴隨著失眠的文彥博。</p>
離開京師已經有四五個時辰了，應該已經過了管城，也就是舊鄭州。</p>
明天的這個時候，也就能到洛陽了。</p>
聽說將拉車的挽馬，換成正在設計的蒸汽機車後，速度還能更快，開封到洛陽，將會連一天都不用，甚至可以是晚上上車，睡上一覺後，早上就到了。如果要上京辦事的話，行程安排就實在是太方便了。</p>
不過眼下這樣的速度已經讓文彥博很滿意了。既不是讓人覺得旅途太長，也有足夠的空暇時間，來反思過去的失誤，來謀劃未來的布局。</p>
這一趟上京，出了許多事，也犯了很多錯，並不算太長的時間，卻讓人感覺過了很久很久。</p>
最大的失誤，就是把章惇，韓岡他們的人品估算得太高了，文彥博完全沒有預計到政事堂會用上如此下作的手段。</p>
過去還講究罪責隻涉其身，不及妻孥。但這一回，章惇、韓岡卻以子孫安危來要挾就範。此惡例一開，日後章韓二賊，自也難逃，不過現在就隻有自家兒子最受委屈了。</p>
到家裡先休息兩日。</p>
接下來，親戚要見一見，老朋友更得聚一聚。</p>
好好合計一下，怎麼將京西的議員名額都給占過來。</p>
文家自唐至今，累世為官，至親故交難以計數。僅是自家兒女就有十七人，孫子外孫六十餘，重孫過百，多少親眷可供驅策？</p>
韓岡若是能夠好生的再多生十幾個兒女，再等上三十年，等孫子都成人了，親友故舊遍布朝堂，想要做什麼都能一呼百應，而現在……</p>
聽說韓岡提議的什麼自然學會的大會也正在京師召開，或許這就是他在設法用正經的手段培養黨羽，不過現實會告訴他，他的這些努力，不過是個笑話。</p>
文彥博握著拳頭，也許他會失敗，也許章、韓二賊還有另外的手段，能阻天下正人入大議會。但文彥博確信，他們必須要用不要麵皮的手段才能做到。</p>
政事堂抓了自家的兒子，讓很多人看清了他們的真麵目，但這還遠遠不夠。</p>
韓岡到現在還打著藥王弟子的招牌來蒙蔽世人。</p>
但這一次的大議會卻是最好的機會。</p>
隻要章惇、韓岡的真麵目能為天下人所知，讓韓岡再做不得聖賢，所謂的失敗，其實就是勝利。</p>
……………………</p>
明天。</p>
明天可以休息一下了。</p>
章惇還沒睡著。</p>
公事沒什麼好處理了，剩下的都可以放到一兩天後去做。</p>
私事上，也沒什麼要煩心的。</p>
但章惇還沒有打算入睡。</p>
明天可以休息，而且自從朝會不再舉行之後，章惇——以及絕大多數官員——的生活節律都被改變了，可以一覺睡到大天亮，而不必在夜色依然籠罩的清晨就出發前往皇城，睡眠的時間也因此而推遲。</p>
這其中也有煤油燈的功勞。</p>
按照韓岡的說法，燈火越是明亮，入睡的時間就越是容易推遲。</p>
章惇覺得韓岡說得有幾分道理</p>
如果是在蠟燭或是舊式油燈下看書，眼睛很快就會感到酸痛，看不了多久，就會想要上床睡覺。</p>
而換成了如今通行於世的煤油燈，已經成為實驗工具的煤氣燈，甚至電燈——據說是用與閃電同類的電力來作為照明之物，這是自然學會中正在研究的課題之一，看似無稽，但就是因為出自自然學會，卻多了幾分可信度——那麼睡得可以晚一點，甚至再晚一點。</p>
煤油燈下，章惇隨手翻著自然學會的大會會刊。</p>
臨時性刊發的小冊子，不同於按期發售的《自然》，裡麵的內容都與大會有關。</p>
各種各樣在大會期間出現</p>
什麼對萬有引力公式的推導，什麼速度、加速度，有關算學和物理的理論論文，儘管燈光依然穩定，章惇還是隻看了兩頁，就開始頭暈眼花。</p>
直接跳過去，一篇有關南方蠱脹的論文，倒是有些意思，章惇也能看得懂。論文的作者是荊湖南路的一縣尉，其中的內容與藥物無關，而是在說他是通過什麼手段檢測當地有否血吸蟲的傳染源。</p>
論文有條有理，而且是從主管官員的角度來說的，完全可以作為學習的材料，下發到各個疫區的官員手中。</p>
是個人才。</p>
很難得的人才。</p>
論文中能看得出來他的見識，以及做事的手腕。章惇讀了之後，都不免起了愛才之心。</p>
隻可惜，蘇頌和韓岡既然都將這篇論文放在了《自然》上，估計他已經被盯上了，說不定都已經在流內銓走了一遭。</p>
回頭讓人翻翻流內銓遞上來的公.文，肯定能找到論文作者的名字。而自然學會的成員名單中，也肯定有他的名字。</p>
自然學會中人才還真是不少</p>
。</p>
可惜不能為自家所用。</p>
章惇不是自然學會的會員。如果是為《科舉》寫文章，章惇提筆就是洋洋灑灑上萬字，可換作為《自然》寫論文，就是在書桌前憋足一天，也擠不出十來個字來。</p>
倒是他的兒子章援，在這方麵稍稍有些才能，可惜的是，才能也的確隻是稍稍有些，到現在為止，一篇正經的論文都沒有發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