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君，韓岡來遲了。”</p>
就在學會的正廳前，韓岡向迎出來的會員們深深一揖。</p>
韓岡的確是來得遲了。</p>
學會的三宰輔、四議政，蘇頌都來過三次了，其他人也都來了一趟。隻有學會的發起人，同時也是如今氣學格物一脈的宗師——韓岡，到現在才來。</p>
但章回沒想到韓岡會為此坦然承認，以至如此鄭重其事的道歉。</p>
其實在這裡的人們都知道，學會最頂端的幾位宰輔、議政之中，宰相韓岡是最忙碌的一個。</p>
蘇頌是半退隱，庶政皆不理，隻管大事，平日裡空暇得很，所以來過三次。其他輔弼、重臣，沈括，王居卿他們都隻來過一次，走馬觀花一般。</p>
而韓岡，大議會是他提議創立的，身為宰相，每天還有數不清的國家大事要處理，遼人還在北麵虎視眈眈，莫說抽出半天時間，就是一兩個時辰都不容易。</p>
不過韓岡雖然忙碌於國家大事，及大議會事，但終究還是趕在大會召開之前的最後一天，趕來與所有與會者會麵，而且坦承來得遲了。</p>
這讓所有對韓岡翹首以待的學會成員們，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p>
章回感動之餘，跟著其他同仁一起向韓岡回禮。直起腰時，還有些氣喘——是剛才一路狂奔的結果。</p>
在南薰門，被車夫告知韓相公的馬車出了城，好像正往學會的方向去。不論是原本就不怎麼想出門的章回，還是一門心思拉著章回逛街的李膺，都沒心情再去遊賞什麼東京風月了。</p>
車夫明白章回和李膺的心思，也放開韁繩，直抄小路趕回學會會所。這一路連連揮鞭，將馬車趕得飛快。有好幾次連四隻車輪都離了地。當章回在車中翻騰的時候，甚至都覺得馬車在下一刻散架都不會讓他驚訝了。</p>
李膺在車中叫著前麵的車夫，讓他稍稍慢上一點。彆在路上出了事，反而耽擱了麵臨宰相清光的機會。</p>
但章回看見車夫那張因興奮而漲得通紅的臉，卻覺得他根本不是為幫自己趕上宰相，而是他根本就一直在等著一個驅車狂奔的機會。</p>
章回、李膺和李膺的伴當，三人最後是從車上滾下來的。李膺和他的伴當相互扶著，到路邊的隱蔽處去吐了，章回不比李膺養尊處優，可也是要扶著牆，頭暈目眩了好一陣。當稍稍緩上一點，就看見宰相家的馬車到了大門前。</p>
見到韓岡之前，對這位傳奇宰相，李膺有很多猜測，更聽過許多傳言。</p>
但正麵相對了，李膺才發現，傳言都不靠譜，而猜測也頗多錯誤。</p>
他絕沒想象過，堂堂宰相，會如此謙退。</p>
阻止學會會員行庭參宰相之禮，蘇頌是這麼做的，沈括及其他議政，也沒讓學會會員，以草澤見貴官的禮節，向他們行禮。</p>
但他們的拒絕，和韓岡拒絕，還是有區彆的。</p>
蘇頌，沈括的拒絕，是禮賢下士，上下依然分明。但韓岡的拒絕，卻讓人很難有這樣的感覺。</p>
韓岡來得突然，事前也沒有通報，更是輕車簡從，沒有大張旗鼓。</p>
但是這個消息還是一下就傳開。從門口到正廳的一路上，短短時間內，至少聚集了上百名會員，每個人都想跟韓岡說上兩句，而韓岡也都不厭其煩的跟他們一一談過。</p>
隻隔了數步之遙，能看見韓岡笑容醇和，無纖毫倨傲之色，侃侃而談時，親近猶如師友。</p>
跟在他身後的兩位少年人——應該是相公家的衙內——也是一派謙和儒雅，亦絕無絲毫紈絝子弟的驕縱。</p>
就這麼一個個聊過來，很快，所有人都發現，韓岡的記性出奇的好。</p>
隻要報上自己的姓名表字，他立刻就能想起其所發表過的論文，而且還能評說兩句論文中的重要觀點。</p>
章回的位置稍稍靠後，看見韓岡逐漸靠近，一顆心也怦怦跳了起來。直到韓岡到了麵前，準備自我介紹的章回，忽然發現，自己竟緊張得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p>
“這位是……”</p>
韓岡看著緊張的章回，沒有嘲笑，向周圍詢問。</p>
旁邊有人代他本人介招，“是仙緣章回！”</p>
“兗州的仙緣縣？那可是好地方。章回……是發現了‘鏱’元素的章元複吧。”韓岡這一次，也是立刻就想起了章回和他的論文。</p>
“是！”章回猛點頭，終於是恢複了一點說話的能力。</p>
“大膽猜測，小心求證，元複你的那篇論文，深得個中三昧，做研究，就該如此。”韓岡又笑了笑，帶著點戲謔的味道，“不過最重要的，新元素至今已經確認了六種，隻有你拿了自家姓氏去起名。”</p>
章回的臉一下漲得通紅，耳朵都燒了起來。</p>
“當……當時……”</p>
他結結巴巴，汗都出來了，深深後悔不該一時頭腦充血，用自己的姓氏去給新元素命名。</p>
“不要緊張，你沒有錯！”韓岡拍了拍章回的肩膀，環顧周圍，“子貢拒金，子路受牛的是與非，不用我多說了，諸位都知道。為了一篇論文，我等付</p>
出了多少心血，最後才得到一個結果。受到褒獎，是應得的！”</p>
四周都安靜下來，隻有韓岡一個人的聲音在回響。</p>
“如果付出沒有回報，很快就不會有人願意付出。如果沒俸祿，誰來做官？如果做工沒工錢，連食宿也不管，誰會做工？我們應該學習章元複，而不是嘲笑，更不要故作清高。自己的兒子，難道自己不能起名？沒有這樣的道理！堂堂正正挺起胸來。”</p>
韓岡一聲輕喝，章回紅著眼睛，把胸口挺起，無比自豪的將徽章亮了出來。</p>
“力是相互的，有作用力，就有反作用力。這是力學的原則。有付出，也得有回報，這是氣學和格物的原則，更是日後繼續發揚光大的基石！希望諸君銘記這一點。”</p>
“多謝相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