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使，今天遼人那邊沒怎麼認真啊。”</p>
結束了一天的會談，回到帳篷中，張顯就對宗澤說道。</p>
他是使團文副使，也是宗澤的談判助手。</p>
宗澤坐下來，抬頭反問，“是嗎？”</p>
張顯皺著眉頭，回憶著這一整天，以及之前幾天的談判場麵，“遼人這幾日都好象在敷衍，不然一點大的事，不可能拖這麼久。”</p>
宗澤沉吟了片刻，未知可否，轉問另一位副手，“賈禮賓，你這兩天有什麼感覺？”</p>
另一位副使——武副使賈逵，年資很老，儘管隻是武臣，而且僅為四十階諸司使副最後幾階的禮賓副使，但宗澤對他依然很尊重。</p>
“沒有。”賈逵搖頭，他負責統帥使團內事，以及營地警戒，並不參與談判，“內外跟之前一樣，沒見人刺探，也沒發現團內有人與外麵同消息……不過有件事……”</p>
“什麼事？”</p>
賈逵指了指頭頂上，“就跟大使之前猜的一模一樣，今天早上，團裡有人發現飛船上麵果然有人窺探營內。”</p>
果不其然，宗澤搖頭冷笑，“真是不要臉了。”</p>
賈逵幾分自得，幾分表功，“也是那小子精乖，一開始末將遣人監視，怎麼看都沒發現，後來就是那小子瞧到了千裡鏡的反光，報給末將，末將命人藏在帳篷中拿千裡鏡一寸寸的去搜飛船座籃，才發現遼人是在座籃上開了一圈小口，乍一看像花紋，之前沒注意都放過去了。”</p>
張顯擰著眉頭，“遼人窺伺營中，顯然是不安好心。大使，要不要明天會上質問遼人。”</p>
“我也拍著桌子罵上幾句，可惜北虜乃化外之民，人麵獸心，即使拿著證據當麵質問，亦會砌詞狡辯，如今還沒證據，即使當麵叱罵，想來也不會有所收斂。”宗澤歎了口氣，“左右營地裡麵也沒什麼私密事，遼人想怎麼看就怎麼看，在他們地盤上，就不想讓他們看也沒辦法。警醒著彆亂說話就成。”他神色嚴肅起來：“遼人不過是想確定朝廷到底有無底氣。就像群狼窺伺，若無懈可擊，自隻能卷尾而去，可一旦露出半點虛怯之意，登時就會撲上來。”</p>
“那朝廷……”張顯欲言又止。</p>
“用不著自己嚇自己。遼人想拖，我們就跟他們拖下去，想敷衍，我們就敷衍下去。朝廷的虛實，我等最清楚，有兩府諸公坐鎮，絕不懼遼人入寇。”</p>
張顯還欲再說，賈逵遞了一個眼神過去，阻止了他。</p>
宗澤是正使，本是中書官，還是宰相的心腹，一肚子的機密，知道一些他們不知道的事，自然是理所當然。</p>
打發掉了兩位副手，宗澤獨自坐在帳中，臉上篤定的自信，也漸漸退去。</p>
事情並不是有他說得那麼輕鬆，如果當真不在意遼人入寇，就根本不會有他們這個使團——繼續與耶律乙辛篡奪下的遼國劃清界限，對把皇帝拘禁在宮中的兩府諸公們來說，能少去許多流言蜚語。隻是他們不能，在評估過與遼國開戰的風險和為人中傷的風險之後，宗澤便被派了出來。</p>
想到這一次的任務，就連一貫自信的宗澤，也不禁感到難受起來。不是遼人難纏，也不是任務困難，而是扣在兩府身上的枷鎖，連帶的也讓他舉步維艱。</p>
自從與耶律懷慶會麵之後，這些天來，與遼人的談判一直在進行中。</p>
明麵上的議題，幾天下來，隻在發生邊境衝突時，保證邊州之間及時溝通一事上達成協議。無謂的邊境衝突對兩家都沒有好處，加之又有過去幾十年的處理經驗，沒有太多的爭議，這個議題便告解決。</p>
隻是當議題繼續向下轉到引渡逃人這一樁事上時，效率陡然就降了下來。</p>
大宋這邊一切好說，遼國的東西，田想要，塘想要，山想要，河想要，牲畜草木都想要，唯有人是決計不要的。遼人想要將逃人引渡回國，大宋可以幫著綁起來順便打個死結。</p>
遼國一方，也不想要那些想換個環境博取功名的無用儒生，以及做過逃竄的罪犯，隻想要有能耐的工匠，可惜的是，比起總是覺得懷才不遇的士人，絕大多數匠師，都能耐得下性子。</p>
不論從比例，還是從人數來看，越界投奔遼國的工匠，都不如士人多，而士人又不如罪犯多。對遼國而言，就是想要隻金雞蛋，便得忍受十倍的驢糞蛋和百倍的石頭蛋。</p>
不過讓遼人自己來選，就是隻為了一個工匠，也不能將這個口子給封上。至於無用如儒生、罪犯，以遼國的人口，即使在並吞了高麗、日本之後，也絕不會嫌做雜事的人多。</p>
何況這些人中，偶爾也能淘到些金子。尤其是儒生，本來就讀書識字，轉習起氣學和工事來，倒也有模有樣——按宗澤早前從政事堂得到的情報中看，比他們還在國內的時候老實聽話多了。</p>
因而這個議題就陷入了僵局。</p>
倒是作為真正主角的兩國貿易問題，進展還算順利，比不得一日既定的邊境衝突，卻也比引渡逃人順利許多。</p>
關於兩國貿易，宗澤秉承朝廷的宗旨，唯有平衡二字。</p>
在遼人而言，</p>
有一個前提必須明確：遼國上下，不可能放棄大宋的工業品。</p>
小到牙刷牙粉，大到馬車、佛像，大宗的如絲綢、棉布、瓷器、玻璃，小宗的便是各色名匠手製的精致器物，貴重的如各種書報期刊，無用的如給孩子的糖塊、玩具，遼國是敞開了懷抱，接受大宋的一切。</p>
但遼國能賣給大宋的商品幾乎沒有。除了牛羊牲畜，就是各種毛皮，除此之外，彆無他物。僅存的，就隻有金銀了。</p>
朝廷那邊很明白，如此失衡的貿易結構根本不可能持續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