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 34(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860 字 7個月前

一場大雨,能洗清京師空氣中無處不在的煤灰,而一場小雨,則隻會將天空中的灰土灑在暴露在雨中的馬車上。淅淅瀝瀝的春雨過後,街頭上的馬車車廂上,到處都能看見星星點點的泥斑。家裡的這輛車,回頭必須要清洗一番,不然可見不得人了。</p>

居京師,大不易。韓宗儒想著,這話放在現在說,也的確沒錯。</p>

韓璃上去遞了門貼,過了一陣,蘇頌的兒子蘇詒便出來迎接。</p>

蘇頌的府邸原是高家舊第,自高太皇壞事之後,高氏族人紛紛被請出朝堂,甚至京師。大多安置去了西京。臟的臭的,隻要是從朝堂上排擠出來的,全都給丟到了洛陽那裡去了。</p>

跟在蘇詒身後,韓宗儒父子穿廊過巷。高氏留下的府邸占地數百畝,比起另外兩座相府,更闊大了幾分。當蘇頌見客的位置,從通常的正堂、偏廳或書房,改到了後園,這就累慘了不擅運動的韓宗儒。當遠遠看見池畔垂釣的蘇頌蘇子容時,韓宗儒和扶著他的韓璃,終於</p>

是鬆了一口氣。</p>

韓宗儒在家中不受父親寵愛,幾乎沒有被招出去見過外客,也沒被帶著赴過酒宴。儘管家中叔伯輩皆身居顯宦,與蘇頌也多有往來,可大名鼎鼎的蘇平章,韓宗儒還是第一次與之見麵。</p>

坐在傘下塘邊的蘇頌,手持一根釣竿,手上拿著一隻銀酒盞,也不知是喝酒,還是釣魚。須皆白,是個慈眉善目的小老頭兒。坐著的時候,腰背稍稍弓著,比起牛高馬大、老而益壯的文彥博,他的外相就顯得有些平凡了。</p>

蘇頌身旁,還有一青衣人,同在傘下,卻是站著。比起蘇頌的溫潤,此人就稍嫌鋒利了。</p>

三十多歲的年紀,卻沒有慣常士大夫到了他這個年紀都少不了的肚腩,反而肩闊腰窄,寬闊的肩膊將青衫撐起,顯得極為精壯。相貌亦是精悍,眉眼模樣與蘇頌相距甚遠。</p>

說是文臣,雖帶幾分文氣,可身材就不像。士人要麼富態,要麼清臒,少有健碩精壯的外相。可要說是武將,韓宗儒打過交道的一乾武將,隻要不是外戚蔭補而來,卻都是以膀大腰圓為榮,每日酒肉下肚,身高六尺、七尺、八尺,往往腰圍也能有六尺、七尺、八尺。</p>

不像是蘇家子侄,也不似蘇頌身邊得用的幕賓,更像是從江湖上招徠的護衛。如今市麵上的傳奇、小說裡麵,有很多名臣身邊都有一個兩個聽話得用的俠客,就像聶隱娘、昆侖奴一樣。</p>

韓家近邊境,有近萬莊客,數百家丁,設保甲,建忠義社,平日裡也養著幾個教習,演武習射,個個都有一身好武藝,隻是看起來遠不如麵前的這一位。蘇頌做了十幾年群臣之,身邊有這麼一位俠客倒也是尋常。</p>

韓宗儒的到來,吸引了兩人的視線,在韓宗儒過長的注視中,兩人不約而同的皺起了眉頭。</p>

韓宗儒見狀收懾心神,不再胡思亂想。</p>

自家就是太容易分心了,要不然何至於讀書不成?暗自告誡,韓宗儒上前兩步,以子侄輩的身份拜見蘇頌。</p>

“宗儒拜見蘇丈。”</p>

從來沒有照過麵,還沒與蘇頌論過世誼,就主動自降輩分,這可不是有官在身的士大夫見麵的禮數,倒像是那些攀附權貴的無品士人。</p>

可韓宗儒卻不在乎,看到自己,誰不會想‘身子榔槺,相貌蠢笨,韓五、韓六怎麼派了這麼一個人來?’本來就沒什麼臉麵,這臉皮要不要倒是沒關係。徹底放開,或者說徹底不要麵皮了,倒是不緊張了。</p>

蘇頌還沒回應,就聽得一人道,“我曾聽曹公說,家裡子侄皆不堪,倒是持國家的十一郎內秀,可惜不讀書。”</p>

韓宗儒頓時忘了禮節,努力瞪大一對小眼睛,直勾勾的望著蘇頌身旁的青衣人。</p>

這絕不是什麼護衛了,江湖俠客再不知禮數,也不會逾越到這般地步。這般大膽,蘇頌的親兒子都不敢如此搶話的。</p>

還有,三叔是這麼評價自己的嗎?內秀,不讀書。不讀書是正常評價,但內秀呢?自己在三叔麵前沒有多少表現。</p>

最重要的事,這個人跟被封做曹國公的三叔打過交道,而且語氣中還帶著平起平坐的味道。</p>

這個人到底是誰?!</p>

被此人搶了話,蘇頌卻全無怒意,反而做壁上觀。</p>

隻聽青衣人道:“康公的評價,前半句是對是錯,我倒是不太清楚,不過後半句,倒是說得不對。給六種動物、十一種植物命名,在《自然》上表了八篇文章的作者,怎麼叫不讀書?”</p>

如同五雷轟頂,隻有一個聲音在腦海中大叫,他是怎麼知道的?!</p>

“靈壽韓季柔,就是足下吧?”</p>

韓宗儒期期艾艾,“……季柔是在下表字。閣下是……”</p>

青衣人十分乾脆,“我是韓岡。”</p>

韓岡?</p>

韓岡!</p>

韓宗儒眨巴了幾下小眼睛,方才驚醒過來。</p>

他竟然真的是韓岡?!他怎麼會在這裡?!</p>

心中驚濤駭浪,卻見韓岡偏頭:“子容兄,喧賓奪主,還望勿怪。”</p>

“無妨。”蘇頌抬眼,“老夫已經不管事了,隻管釣魚、喝酒、讀書,還有何事找老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