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岡道，“小婿隻怕聰明人不多。”</p>
韓岡很想立刻就定下各州兩人的大議會議員的方案，可現實不允許，即使一時通過，日後也會被推翻。</p>
本來就是拿出來討價還價的東西，同時也是統合北地人心的機會——這一點，能看得出來的人很多，尤其是之前韓岡沒有趁機把他的方案敲定之後，沒有多少看不出來的，可在爭奪議會席位的時候，北方人又能依靠誰？</p>
……………………</p>
“大宋四百軍州，總數四百一十七，每州兩人，那就是八百三十四人。即使不用韓相公的提議，議員的數量也不會更少。”</p>
聽到周圍低聲的議論，宗澤揚了揚眉梢，這是個有見識的。</p>
從來都是增官易，削官難，官員數目越來越多，又有幾個能削掉的？韓岡把八百議員的數量亮了出來，誰敢減到七百九十九，那就是天下有誌士夫的公敵。</p>
“謀不可決於眾人，八百議員就是八百張嘴，萬一有什麼事要做決定，還不是要磨破嘴皮子。”</p>
‘這就差得多了。’宗澤心道。</p>
在京的議政總數不過三十七人，少而精，人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和立場，若哪位宰相有什麼事要通過議政會議來決定，除了幾位親信、同黨之外，至少要另外再說服五六人，才能湊足十八張選票。</p>
而議員多達八百，一張選票的價值就大大降低。且八百議員來自各方，最後隻可能依照地域抱團結黨，到時候隻要聯絡好幾個首領，就能保證拿到半數以上的選票。</p>
“治國當以中平安穩為上，何故興事，若無這大議會，難道宰相就能做反了？”</p>
“宰相手握軍國之重，若無牽製，必有傾覆之患。太祖豈非大周忠臣？與其寄望於宰相的忠心，不如其在履行治國之權時，時刻受到製約，無法反叛。宰相權重，形同天子，但想成為宰相，必須得到大議會半數以上的讚同，除非天下士大夫皆被其欺瞞，否則奸佞之輩，再也無法高居廟堂。”</p>
說胡話呢。</p>
兩個人都是。</p>
宗澤飛快的瞥了一眼，記住了那兩個人的相貌。</p>
過幾日宗澤就要去審官東院了，什麼人可用，什麼人不可用，什麼人隻能放在閒職上，什麼人可以付以重任，這些事，現在就要弄清楚。</p>
這兩個人，宗澤可記下了，日後犯在手上，一些關鍵性的位置，可不能交給他們。但宣傳鼓動的職司，卻可交給後者。</p>
沒有幾個人，能比宗澤這位更清楚韓岡的計劃了。除了不知道大議會議員的配置方案，其他他都知道。韓岡今天沒說出來的，他也還知道不少。</p>
僅僅是大議會來鉗製宰相還不夠，韓岡甚至打算將刑名之權獨、立出來，設大。法官、大。法院，與大議會並立，共同防備宰相。</p>
看起來十分嚴密，相互製約，不管具體運行時會怎麼被鑽空子，但從表麵上，這是一個麵麵俱到的好方案。</p>
但在宗澤看來，其實在太後病離，天子被禁之後，地方上難免人心浮動。最重要的應該是保證京中中樞軍力，能夠隨時鎮壓四方。</p>
也就是說，如果當真要防備地方反叛，應當繼續加強中央，以免地方出現實力足夠叛亂的勢力。</p>
但韓岡的大議會看起來是統合地方，實則是顯而易見的約束中央。當中樞的議政們為了空出來的宰相、執政之位爭做一團的時候，不可避免的為了討好各方勢力，而放開對地方的約束。如此一來，為了爭取一個議會成員支持，朝廷怕是要許下不少的好處。</p>
本朝鑒於唐時故事，連財稅都不放在地方，大半要運回京師，日後朝廷放權，怕是每年財稅，都要分地方一杯羹。</p>
這可將是一個相互扯後腿的朝廷。</p>
宗澤曾經問過韓岡，為什麼要設立大議會，這豈不是要激化黨爭。</p>
韓岡卻說，如果鬥爭僅止於朝堂文臣之中，黨爭遲早會變得更加激烈，更加沒有下限。但人數多達八百的大議會，一來人數過眾，人數一多，則利益紛雜，最後難以成事。二來，同樣是因為人數過多，想要用武力消滅對手，那可就難了，不比議政會議，想要一言堂，誅除三五人就夠了。</p>
所謂議會，本就是各方勢力之間相互傾軋的場所。</p>
韓岡的話，本不符合君子之論，宗澤最後卻還是點了頭，比起最後付之於戰爭，還是在議會中打上一架對天下更好一點。</p>
……………………</p>
韓岡自信滿滿的模樣，讓王安石把準備說出來的話又給咽了下去。</p>
出殿而來的群臣，又在殿前分流，重臣向左，群臣向右。</p>
也許一個月後，王安石也要與諸多元老和議政們一起，為區區幾個議員名額的歸屬爭論不休，但今日，他不用去內東門小殿，與明日起就要退居深宮，安養病體的太後進行最後一次議事，看著韓岡，王安石最後一聲歎，“玉昆，一切小心。”</p>
韓岡微笑著點頭應承，待王安石稍稍走遠，他收斂了笑容，低聲道，‘放心，我自會小心。’</p>
王</p>
安石的擔心，前幾日密會，聽聞韓岡欲五年而退時，早已明言。</p>
韓岡也不會不清楚，在這個朝廷中，隻有權力才能保護自己。</p>
皇帝無權，就連性命都操之於臣子之手。自己若是丟掉了權力，還能剩下什麼？</p>
英國光榮革命，議員皆是貴族，哪個手中沒有軍隊？</p>
美國開國之初，最早的十三個州，隨便哪個州手底下的軍隊實力都比國家手中的軍隊強得多，各州的參、眾議員直接把總統當成壁花，縱使開國元勳華。盛頓、傑斐遜，對此也毫無辦法。</p>
韓岡之所以敢於承諾在五年後退下來，就是因為他手中控製了軍隊。以李信、趙隆、王舜臣等將領為首的西軍軍官團，皆以韓岡馬首是瞻。對河東、京營，韓岡的影響力也是他人所不能比。</p>
即使不再擔任宰相，韓岡隻要推舉一個傀儡上去，照樣能夠保持自己對朝堂的控製力。而以他對軍隊的影響力，也足以壓製其他宰輔，不能越雷池一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