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風火披拂覆墳典 四(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397 字 7個月前

“該通真州才是,江對麵就是江寧,還能少修幾裡路。”</p>

“揚州的好。”</p>

“還是真州好。”</p>

車廂中稍稍起了些爭執,隻見那位韓衙內搖頭嗤笑:“朝廷上爭了兩年都沒爭出個眉目,想看到京泗鐵路南延,可是有得等了。”</p>

揚州在泗州東南麵,但泗州到揚州,如果是水路的話,過了泗州之後,必須先由淮水往東北方向走上一百裡,抵達楚州,再轉向南行,最後抵達揚州。這是因為必經之路淮水在這一段是西南、東北走向。</p>

如果改成鐵路聯通,那就可以走直線,而不需要繞上一個大圈。不過由於朝堂上對於泗州向南的鐵路,到底是通往揚州,還是江寧對麵的真州【今南京**縣】,還有著巨大的爭議。</p>

揚州過江就是蘇杭運河通往揚子江的出口,兩浙的綱糧、商貨不必再上溯江水,而福建、廣東的海貨也同樣如此,至少能節省一天的水程。但江寧府更是江南重鎮,軍事和政治上的意義不是揚州能比。</p>

這樣的爭議鬨了有兩三年,出身兩浙的沈括希望鐵路能走揚州,兩浙的貨物經過運河之後,渡了江就能上車去往京師。福建路的宰相、樞密雖不表態,但福建出身的官員還是多數支持揚州線的方案。</p>

而江西和江東路出身的官員,則全數希望能走江寧。而且北方出身的重臣,也覺得江寧地勢更為重要,朝廷的兵馬能更快抵達江寧府比什麼商貨更重要。</p>

兩邊勢均力敵,身為宰相、又分管此事的韓岡又不說話,一切全都推給廷議,所以京泗鐵路的南延線也就一直難產到今天。</p>

“其實也是跟兩浙、江東之爭有關。鐵路修到揚州,對麵是兩浙路的潤州【今鎮江】,而鐵路修到真州,對麵就是江東東路的江寧。多經過一個州府,就等於憑空漲上兩分的過稅。如果是跨過一路,實際上,成本就要上漲一成。所以兩浙、福建多是希望修到揚州,而江西、江東,包括淮南西路南方的黃、舒等軍州,乃至荊湖南北兩路偏東的軍州,則都盼著江寧線。”</p>

聽了韓鉦的一番話,王玨對他的身份再無懷疑。周圍也是一片的讚歎聲。</p>

不是宰相家的子弟,如何能有如此真知灼見?這不是他們自己的東西,是從父兄長輩那裡聽來的。</p>

“韓公子為何要連夜南下?”</p>

這問題換來了一聲黯然神傷的歎息,“長輩有恙。”</p>

長輩?</p>

王玨暈暈乎乎的點起頭。</p>

當然是長輩!親外公嘛,人就在江寧。</p>

以那一位的身份,做外孫千裡迢迢去探望也是應當的。會上這一輛夜班車,擠進現在的車廂,多半是為趕時間,隻能上這一列沒有多餘車廂和包廂的南下列車了。</p>

用上一天半的時間抵達泗州,之後或按其所說轉乘車船,又或是坐馬車,抵達江寧,也就再兩三日的功夫。</p>

等等!王玨悚然一驚,為什麼那韓公子之前要說轉乘車船?!</p>

如果不是王老相公或是那位楚國夫人突發惡疾,用不著宰相家的衙內連夜趕去探望。</p>

要是王老相公和楚國夫人發了急病,要趕去江寧,理應在泗州換馬南下,從瓜步鎮渡江,這樣至少能省下一天的時間。</p>

轉乘車船,這完全不合情理!</p>

肯定不對!</p>

起了疑心,王玨再回憶起之前的對話,登時就覺得滿是破綻。</p>

哪家的衙內不是嘲風弄月的行家裡手,就算家學謹嚴,這個年紀也是讀書用功的歲數,日後考中進士,也能保守家門不墮。再出色一點的,也就是多了解些天下大勢,增廣見聞,以備將來之用。但分心實務,卻絕不該是貴人家的子弟該做的。</p>

成本多上兩分、一成,哪家十四五歲的衙內會關心這等事?試問這行商治家之學,對宰相家有何意義,可比得上一個金榜題名的進士?</p>

更重要的是,方才一瞥之間,王玨看見那位韓家公子的手掌上,竟然有著一層厚厚老繭。</p>

韓家公子手背細皮嫩肉,臉皮白皙粉嫩,牙齒更是整齊潔白。這是要錢養出來的,天生再好,也得靠日常保養才能維持。貴人家的子弟,從小養尊處優,才能養得起這副好皮囊。所以一見之下,就沒人懷疑他的身份。</p>

但手掌內老繭就完全不對勁了,有哪家的貴公子會是每天勞作,弄得滿手老繭?</p>

外麵光鮮,裡麵寒酸,這樣的人也</p>

是有。如果是天生之質,就算操勞了十幾年,隻要好生保養上一年半載,也能變成眼前這幅模樣,就是手掌心上的老繭一時間褪不下去。</p>

這樣的人,王玨見過,是一些走偏門的青樓特意養起來,提供給好男風的客人的。當初王玨在聚會上見識過一位,一身女裝亮相,比花魁還要嬌豔三分。眼前的這位倒好,不裝女人,而裝起衙內了。</p>

難怪以宰相之子的身份,隻能來這裡寄身。肯定是因為那車廂、包廂都拿不到,更彆說專列了。</p>

至於那一番有關鐵路的真知灼見,還不知是在哪裡的酒宴上聽到的。或許還翻了翻京師的小報,又聽多了酒樓茶肆中的傳言。再細想,之前提起這個話題,可不就是這位韓衙內先起得頭。</p>

‘真是利令智昏啊!’王玨想著。</p>

什麼叫‘多半是為趕時間,隻能上這一列沒有多餘車廂、包廂的南下列車了?\&#39;人都沒說,自己就幫著把破綻給補上了。</p>

但現在既然發現了,可就不能放過。</p>

身為審刑院中司法官,王玨知道,這可是一個讓自己的名字上達天聽的大好良機。</p>

王玨微笑著起身,對談興正濃的幾人告了個罪,悄然離開</p>

有人隨意的瞥了他一眼,也隻覺得這王玨是去方便了。</p>

但過了片刻,王玨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四名隨車的警衛。</p>

警衛們手持兵械,在門口一站,車廂登時就沒有了聲息。</p>

人人狐疑的轉過臉來,那名騙子衙內也是一臉的迷茫。</p>

‘裝得好像。’</p>

王玨冷笑一聲,當先走過來,指著韓鉦的鼻子,“就是他們,一夥騙徒,竟敢冒充宰相家的衙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