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豈得聖手扶炎宋 中(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733 字 7個月前

也許寫得很好……或者說,肯定能寫得很好。</p>

以蘇軾的水平,甚至可以媲美揚雄為王莽寫的《劇秦美新》,不會在《為袁紹檄豫州文》與《討武檄》之下。</p>

但韓岡沒那份餘暇去聽廢話。雙手藏在長袖中,正一根根的屈起手指。</p>

一根、兩根、三根、四根。</p>

蔡確。</p>

必然的主謀,沒有他在外配合主持,太皇太後還隻能被軟禁在宮中,而趙顥,更是得繼續瘋下去。</p>

曾布。</p>

薛向。</p>

雖然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參與進去的,但正好在他們當值的時候出事,自然是早早的就決定下來的。</p>

蘇軾。</p>

應該是拉人頭的。以蘇軾在京城士林中的聲望,包括民間,都算得上很不錯。不過禪位大詔寫得的確不錯,還真把宮闈政變變成了順天應人的禪讓。</p>

石得一。</p>

宋用臣。</p>

趙顥家做監視的內侍,都是宋用臣安排的。而皇城司那邊是石得一在管,手握重兵。</p>

他們都會反叛,從利益上,很難說得通。</p>

韓岡心中自省,是自己慢了一步,也低估了趙煦失德,對宮中人心的影響。</p>

廢立天子的詔書才念到一半,不想再聽廢話,韓岡提聲打斷,“太後臨朝,權同聽政,此一事出自先帝。爾等欲廢天子,那太後呢?”</p>

還不死心?趙顥放聲道:“先帝這一詔令就是錯的,以母改子,有何不可?”</p>

“我隻聞在家從夫、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不聞以母改子。”</p>

“失德之君,不可王天下。”</p>

“篡逆之輩,難道可以做天子?!”韓岡聲色俱厲,上前兩步,與趙顥對峙著。</p>

他這一段,是將太祖皇燕京罵進去了,但沒人覺得好笑。</p>

這是困獸之鬥,已經沒有了反敗為勝的可能。</p>

垂死掙紮的韓岡,不免讓觀者騰起一股兔死狐悲的傷感。</p>

看見韓岡又憤怒的上前了幾步,兩名站在台陛下的禦龍骨朵子直禁衛,立刻跨了出去,一左一右夾住韓岡,攔著他繼續往前。</p>

兩名禁衛,皆是一身金甲,外套紅袍,手中一支塗金鐵骨朵。這是大宋軍中,最為精銳、也最為親信的班直侍衛,守護在天子左右。現在,則是保護著屏風後的高滔滔和坐在禦榻上的趙孝騫。</p>

在聲名顯赫的</p>

韓岡麵前,兩人雖然帶著為難和畏縮的神色,但依然是毫不動搖的攔住了他。</p>

韓岡沒再上前,他抬頭向上,盯著屏風,以及屏風背後的高滔滔。</p>

屏風後沉默著,不是無言以對,而是嫌有**份。她在看著韓岡的掙紮,這是貓戲老鼠的餘裕。</p>

沒有得到回應,韓岡垂下頭去,然後又抬起來,“韓岡雖愚魯,卻不敢逆聖人之教,奉篡逆之輩為主!”</p>

他音聲冷澈,神色憤然。</p>

雙手摘下了頭上戴著的長腳襆頭,遞給了左手邊禦龍骨朵子直禁衛。</p>

那禁衛手忙腳亂接了下來,卻是一臉的茫然。他不知道韓岡這是何意。</p>

緊張了半曰,蔡確在旁卻鬆了一口氣。</p>

韓岡是認輸了!</p>

這不是鴨子死了嘴還硬,而是以辭官歸隱為條件,祈求寬恕。</p>

可到了這步田地,又豈是辭官就能了事的?!</p>

就在殿上,數百道目光注視之下,韓岡解下了腰帶,扯開了官袍,露出了內裡的一身勁裝。冬天公服的寬袍大袖容易招風,官員們都在裡麵穿著貼身的短袍,袖口、襟口都紮得很緊。</p>

韓岡亦是如此,一身勁裝的他,身形筆挺,矯矯猶如勁鬆。</p>

可是讓人無話可說的殿上失儀,隻怕在大慶殿修起來後,還從來沒有人當朝在殿上寬袍脫衣。</p>

但禦史們並沒有出聲痛打落水狗。</p>

就是刑恕也沒有出來指責,他等著韓岡表演完畢。</p>

韓岡這一舉動,怨望昭著,罪證分明。</p>

不過反對最力的韓岡一旦離開殿中,便是大事抵定,隻憑王安石一人,絕無回天之力。</p>

他們正盼著韓岡掉頭離開,讓新君登基的第一場朝會順利的進行下去。</p>

就在殿外,還有石得一領人等著,韓岡一出去,就會被捉起來。等此事一了,自有處置,到最後當是一杯毒酒賜死了事。絕不會給他出皇城調動兵馬的機會。好不容易才將朝臣們都弄進殿來控製住,怎麼可能讓他輕易出宮去?</p>

結束了。</p>

章惇閉上了眼,他終究不能拿著全家老小的姓命與韓岡一起死拚到底。</p>

而這樣的韓岡,現在也認輸了。</p>

他親眼看著韓岡將屬於公服的配飾一件件的摘下,又一件件的交給兩名禁衛。襆頭、魚袋、腰帶、方心曲領,最後隻剩下淺紫色的官袍,團成一團,然後塞進了禁衛的懷裡。</p>

十八歲出仕,十二載為官,從卑微的從九品選人,做到了宰執的位置上。傳奇一般的生涯,現在,終於走到了儘頭。包括他的官職,也包括他的姓命。</p>

章惇不想再看下去了。</p>

“拿好了。”韓岡正輕聲的對那禁衛說道。</p>

他將最後一件官袍遞出去後,雙手順勢下拖,搭在了禁衛手中的骨朵上,微一用力,便輕輕巧巧、自自然然的將那支塗金鐵骨朵,從抱著衣物和飾品的手中給抽了出來。</p>

生鐵為質,外飾金粉。雖是骨朵,卻如同蒜頭。</p>

沉甸甸的鐵骨朵五六斤重,握在掌中,趁手得很。</p>

韓岡抬頭向上。</p>

雙瞳中的眼神,沒有一絲絕望,惟有毅然決然的堅定。</p>

明黃塗金的禦榻映在深黑色的眸子裡。</p>

正在十步之內,隻隔台陛數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