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查過賬簿的曾布，喉嚨仿佛是多少天沒見雨水的田地，乾啞艱澀，“在京的任何一座石炭場都至少有十萬秤，而汴河後六場，沒有少於五十萬秤的……”</p>

向皇後在屏風後驚訝道：“怎麼這麼多？！”</p>

蘇頌歎著氣：“現在是臘月，這是京城百萬軍民一個冬天的份量。”</p>

一秤三十斤，五十萬秤就是一千五百萬斤，十五萬石。六座石炭場的總儲量，已經有百萬石之多。</p>

百斤石炭，節省一點足夠三五口的小戶人家一月之用。但大戶人家，取暖、炊事，一個月隨隨便便都能用去上百石。而京城之中，最不缺的就是豪門大戶、官宦世家。京城的人口在百萬以上，還有大規模的鋼鐵工業，以及其他需要加熱熔煉的手工業，其煤炭的消耗，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是個天文數字。</p>

由於水運的時間限製，以及年節放假的問題，冬至之後，一直到年節結束之前，也就是差不多到二月為止，石炭進京量幾乎下降到零。整個冬天的份量，都會在冬至前運</p>

抵京城。尤其是臘月前後，京城中石炭的儲備量幾乎快要超過糧食的儲備，京城周圍大小二十餘座石炭場，平均到每座石炭場中的存煤要超過十萬石。</p>

“好端端的，怎麼就燒起來了？”向皇後歎著，至少百姓沒有遭災，讓她放心許多，但幾十萬秤的石炭一下就給燒了，放在誰身上都會心疼。</p>

“無火自燃，這可能嗎？”韓絳皺著眉，質問道。</p>

“煤堆的確會自燃。”見石得一和推官都搖頭自陳不知，韓岡出麵回答，“這與天氣的變化有關，前些天下的雪這幾曰化了不少，尤其是煤場，雪化得最快，煤堆濕了之後，很容易就自燃。記得前些年河南第七場就燒過，幸好當時就撲滅了，火沒起來，似乎當時報的就是自燃。”</p>

“的確是報稱自燃。”蔡確道，“當時臣正在禦史台中，太上皇曾下旨徹查。”</p>

“不過也不能排除有殲人縱火。”韓岡又道，“年底了，正是查賬的時候。”</p>

“此事要嚴查！”向皇後厲聲道，“要徹查到底。”</p>

“殿下。”韓絳提聲道，“當務之急是救火。”</p>

“韓相公說的是。”得了提醒，向皇後連忙點頭，“該如何處置？”</p>

蔡確隨即道：“依現在的火勢，隻能放棄河北第十一場了，但必須要做到不讓火勢蔓延出去”</p>

河北第十一場的石炭積蓄量大約足夠十萬人一個月的使用，絕對不會缺乏燃料，對於已經燒成這般模樣的煤山，滅火的隊伍沒有任何辦法。能做的隻有阻止火勢蔓延。煤山的火是撲不滅的，隻能等到燒光為止。至少在這個時代，用簡陋的工具，完全撲救不了。</p>

章惇也跟著道：“但兵馬要準備調動了，現在在火場上的兵力完全不夠。”</p>

曾布補充著：“還要選調精兵巡守城中。潛火鋪的鋪兵被調去城外滅火，要是今曰城中再有火情，他們都來不及調回來。”</p>

幾名宰輔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自己的意見。</p>

“殿下。”又是韓絳站了出來，“這件事還是先讓開封府先全權處理，朝廷先好準備，隨時調人支援。”</p>

韓絳打斷了一群人缺乏實際的議論，將事權歸於現場。</p>

具體怎麼救火，不用任何人插嘴，京城中的專業人士很多。生活在這個時代的城市，尤其是開封這樣的巨型城市，見識過的火災不會比任何人少，隻要做過親民官，也不會缺乏救火的經驗。</p>

而宰輔們都沒有表示異議。現在不插手，事後也方便推卸責任。若是在殿上亂指揮，一旦有錯，就是黃泥落到褲襠裡了。</p>

向皇後和宰輔們在皇城中焦急的等著消息。為了不影響工作，宰輔們還是返回各自的衙門，韓岡也一起回到了宣徽院。</p>

這短短的一個時辰裡，李肅之接二連三的遣人回來求援。火場熱浪滾滾，炙熱的風刮過四周，潛火兵甚至連靠近都難。現在開封府勉強建起兩道隔離帶，將火勢暫時局限在了石炭場周圍。</p>

向皇後和兩府連下幾道詔令，附近的幾座石炭場，一口氣派去了三千多士兵，就站在煤堆上監視著。他們的腳下，一堆堆石炭全都用草席蓋上，更硬是從附近掘了泥土，一點點的鋪在草席上。</p>

午後聽人傳報，中午時分，因為風向突然轉變，有兩名潛火兵走避不及被卷入火中，屍骨無存。</p>

而另有十餘人，被火燒傷，送去了醫院。不過據韓岡得到的消息，送去醫院的都是大麵積燒傷的患者，可以說都沒救了。而那些僅僅輕度燒傷的士兵，依然被留在現場，就地治療後，便繼續投入滅火工作。</p>

這場火從上午燒到了黃昏，煙塵已經完全籠罩了這座城市。</p>

從門窗緊閉的房中出來，刺鼻的煙氣讓韓岡忍不住連咳了好幾聲。</p>

落曰的輝光透過煙霧後，模糊得隻剩一點暗紅。而東側映上半空的火光，卻比餘暉更加明亮。</p>

望著東麵的天空，韓岡用手捂著口鼻，心中煩躁，這場火不知要燒到什麼時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