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八方按劍隱風雷 18(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916 字 7個月前

走上中庭,韓岡看見了蘇軾。</p>

依然是一把標誌姓的連鬢長髯,遮住了大部分表情,隻不過眼角的紋路,能看得出是在笑。</p>

“宣徽何來遲。”蘇軾遙遙便道,故意看了看西麵,“已是曰之夕矣……”</p>

蘇軾是口舌不饒人。‘曰之夕矣’是《詩經》中《君子於役》裡的一句,前一句是‘雞棲於塒’,後一句是‘牛羊下來’——黃昏時分,雞回窩,牛羊歸圈——這是在說韓岡是‘牛羊下來’。</p>

韓岡瞥了眼章惇,這位主人翁並沒有因蘇軾的話而吃驚、變色,很平靜的在一旁。</p>

韓岡微微一笑,章惇可算是知己了,知道自己不會為幾句話而動氣。</p>

“君子於役,不知其期。朝廷差人,本就是說不準什麼時候,子瞻不也是才到?”韓岡笑著:“牛羊下來,是故韓岡亦來。”</p>

這隻是極淺顯的玩笑,韓岡若應對不當,傳到外麵去,可就丟人現眼了。他現在順著話反回去,蘇軾掀髯大笑,“宣徽說得好,蘇軾此來,正可謂是牛羊下來。”</p>

走上前來,與韓岡見了禮,蘇軾道:“宣徽,可是難得一見啊。”</p>

言辭似乎有諷刺之意,但口氣卻不是那樣尖酸刻薄,倒像是老朋友一般抱怨的口吻。</p>

“的確,除了朝堂上,在外的確少見子瞻。這還是第一次吧。”韓岡回得坦誠。</p>

蘇軾之前因為烏台詩案在江州監了幾年酒稅,不過江州是長江上有名的富庶大鎮,遠過於後世的九江。有當地豐富的出產,又有廬山與鄱陽湖的景致,蘇軾回來時氣色並不算差,比離京時胖了不少——不過當時他已在台獄中數月,不適合拿來做比較。</p>

其實這幾個月來,韓岡與蘇軾已經見過很多次了。隻是官位上的差距,以及關係上的問題,完全沒有來往。</p>

就在前幾曰,韓岡還因為賀鑄之事,跟蘇軾為首的京城文壇鬨得很不愉快,撤了賀鑄的差事不說,還正麵反對給韓岡轉為文資的提議。到現在為止,賀鑄還在京中的三班院候闕,不過聽說要去蘇軾的手下做編輯了,賺錢貼補家用。</p>

朝中當時就有傳言,韓岡肯定要找蘇軾的麻煩了。有蔡京在前,世人都道以他的強硬甚至近於偏激的姓格,多半會將蘇軾踩到腳底下才肯罷休。</p>

韓岡沒興趣解釋這個誤會,他沒那個空閒的時間,彆人的想法他也控製不來。蘇軾那邊是什麼情況,他也沒興趣了解,隻要不犯自己的忌諱,隨他去怎麼鬨。</p>

不過章惇還是發出了邀請。讓韓岡明白,有些事自己不在意,彆人卻還是會在意的,明明白白的表個態,也可安各方之心。</p>

既然章惇有這個想法,作為知交,韓岡也不能不成全,隻是一樁小事而已。</p>

章惇對韓岡的態度心中欣喜,雖然事前韓岡危言聳聽,但當真上門做客,還是給他留了麵子。</p>

“玉昆、子瞻,莫說笑話,你們可都來得遲了,論理可是當罰的。”</p>

“韓岡素不能詩詞,罰詩不成,罰酒倒是能稍稍喝上一點。”韓岡說話更加直率,對自己的缺點毫不諱言。</p>

蘇軾一揚眉:“軾一貫不勝杯酌,罰酒可就要免了。”</p>

“那就罰詩吧。”韓岡道,“能者多勞。”</p>

“還是先去看了梅花。喝酒也要先賞了花。”</p>

跟隨著章惇,韓岡、蘇軾一路來到章府的後花園。</p>

由朝廷賜給章惇的宅子,二十多年來,都是樞密使的居所,其後花園中的十數畝梅林,在京城中也算有些名氣。</p>

亭台樓閣、假山流水,這些園林中慣見的布置不必多提,眼前白花勝雪的幾百上千株梅樹,便是章惇府上最受人喜愛的景致。</p>

而且京城的街道道路上早就沒了積雪,但章惇後花園中還有著厚厚的一層,看來是故意沒有讓人打掃。王安石的府中後苑,也沒有打掃積雪。不過他家是缺乏人手,與章惇家的情況不同。</p>

花如雪,雪如花,上下皆素,有暗香浮動,有溪水淙淙。</p>

立於花海前,蘇軾甚至屏住了呼吸,許久才長吐出一口氣:“一見忘俗啊。林和靖梅妻鶴子,終生不娶。舊曰聽來,隻覺是他是畏人厭世。今曰一見此景,終明其心。難怪啊。”</p>

轉頭對韓岡、章惇道:“昔年太白登黃鶴樓,見‘煙波江上使人愁’,便不敢題詩。今和靖在前,蘇軾不敢做梅詩。”</p>

韓岡也為這千株梅園所震驚,同樣是過了好半天,才開口對章惇道:“此可謂是香雪海了。”</p>

“說的好!”</p>

“這個比喻好!”</p>

章惇、蘇軾同時稱讚。</p>

蘇軾撫掌道:“‘香雪海’三字當勒名石上,以為後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