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更要稍遲些。】</p>

翰林學士。</p>

時隔多年，沈括重又回到了這個位置上。</p>

上殿拜見過天子和太上皇後，又在之後的問對中，對答稱旨，沈括在翰林學士院中的位置終於確定下來。</p>

剛剛入住學士府上，前來道賀的人群入夜後方才散去。</p>

剛剛才搬進新居，書房還沒有怎麼收拾，書籍、器物、筆墨紙硯大多都還在箱子中。沈括也不知這一路上的顛簸，有多少還是完好的。</p>

壘在書房中的十幾個箱籠，比起上一次倉皇離京時所攜帶的收藏，已經膨脹了好幾倍，這幾年的時間除了一些公事，剩下的閒暇都耗在這裡麵了。</p>

由於各種各樣的緣故，沈家的門庭始終冷清，讓沈括有很多時間可以利用。而今日這樣的熱鬨，也隻是幾年前，他尚在翰林學士權三司使的位置上時，方才有過。</p>

那時候，他才四十多歲，正是意氣風之時。現如今，已經年及五旬了。說起來其實也不過幾年時間，但心態已經老了，兩鬢也都白了。</p>

沈括是以蔭補得授官身，在地方上做了十二年的幕職官，到了嘉佑八年才考中進士，比蘇軾、呂惠卿這些嘉佑二年進士出身的，做官早了六年，可中科則遲了半輪。</p>

不過他在中進士的十多年後，就升到了翰林學士、權三司使的位置。如果不算這幾年的蹉跎，隻論被謫前在官場上升遷的度，其實沈括也就略遜於呂惠卿、章惇、曾布那幾位。</p>

有能力的官員，其晉升度通常都不會慢。隻要會做人，會站隊，竄上去更是要比庸官快得多。沈括的才能是綽綽有餘，可是他不會做人，又亂跳槽，一下壞了名聲，蹉跎多年，方才重新做回了翰林學士。</p>

沈括歎息著，如果沒有那一次的失誤，這時候，應該也能入兩府了。</p>

這幾年，沈括的任務都是在管理漕運。積累的都是苦勞，想要建功立業積累下進入兩府的功勞，那希望渺茫的就像是在雲端的海市蜃樓一般。</p>

幸好自己那些雜學還有些用處，不至於讓人忘掉自己。隻是這筆賬，也不知道要怎麼還了。</p>

長子博毅能直接在太學中就授了進士出身，完全是靠韓岡相助。次子清直，更是去了關西，在橫渠書院中學習。而在這之前，自己因吳充而被貶江左的時候，是韓岡拉自己了一把，在襄漢漕運上分了一份功勞。現如今，韓岡先薦自己為三司使，此事不果，又薦為翰林學士。</p>

韓岡幫了自己這麼多，說句難聽話，就是拿性命去還，在世人眼中都是理所當然的。</p>

他在襄漢漕運的修造上幫的那點忙，以韓岡的能力，要解決起來根本不算什麼難題。方城軌道的出現，連預定中的船閘都不再被人提起，他輔佐韓岡根本就是白白分功勞的——至少在外人看來隻會是這樣——而且韓岡當初在京西的時候，還順便拿出了種痘法，使得襄漢漕運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p>

這讓他怎麼有臉說已經還了韓岡的人情？</p>

想到這些事，沈括連呼吸都感到沉重。</p>

魯國老婦哭兒子，還不是見到吳起給兒子吮疽，怕兒子重蹈他父親的覆轍——‘往年吳公吮其父，其父戰不旋踵，遂死於敵。吳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p>

人情債欠得多了，就像背著塊大石頭，不，已經重得跟山差不多了，這要怎麼還？！</p>

沈括到現在也還不知道韓岡需要自己作什麼，反正他知道，這筆債已經很難還得清了。甚至可以說，根本就還不清。韓岡真要計較起來，自己隻能做牛做馬任其驅遣。沈括沒有多想，能還上一點就是一點。</p>

吱呀一聲，書房的門被人推開了。</p>

書房是士人們最私密的領域，就是至親，沒有得到準許也不能隨意出入。官宦人家，連妻兒都是絕足書房。但來人進沈括的書房，卻連門也不敲一下。外麵的家丁，也沒說通報一聲。</p>

都沒看到人，沈括都已經站了起來，彎腰弓背，“夫人來了。”</p>

來人是沈括的續弦張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