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著宮城。</p>

內外皆是一片深黑，隻有點點火光，在各處宮室裡閃著。</p>

一串燈火橫過眼前的黑暗，從保慈宮的方向，正往福寧宮的後殿過去。</p>

坤寧宮位於宮城的最北麵，也就是最後麵。</p>

南麵是福寧殿。距離三位宿直宰輔的位置很遠，而保慈宮就在福寧殿正西，如果從前麵走，在坤寧宮的方向上根本就看不見。那是故意從福寧殿後走過去的。向皇後明白，那是給自己看的。</p>

六月底的夜晚，依然是燥熱的。隻是風吹過高聳的殿宇，原本乾燥，就變得清冷甚至陰森起來。就像是第一次走進大慶殿，那股迎麵而來的陰寒，怎麼都忘不掉。</p>

向皇後雙手環抱著上臂。</p>

單薄的褙子下，大宋最尊貴的女子，正在夜風裡瑟瑟發抖。</p>

就算是在冬至夜之後，她也沒有正麵麵對過自己的姑姑。</p>

每次見麵都是不苟言笑的高太後，給她帶來的是十幾年的畏懼。本來以為已經結束了，可到了今夜，向皇後終於明白，那種畏懼，依然藏在心底。</p>

結發夫婿說自己害了他，兒子雖小，卻已經有了偏見。都說三從四德，可丈夫、兒子都靠不住，到底要依靠誰才行？</p>

向皇後眼睜睜看著那一道流光彙入了前方的宮舍之中，沒有受到半點阻礙。</p>

“宋用臣還沒回來？”她慌亂的問著。</p>

結果顯而易見，人人不敢抬頭，也沒人能給她一個安心的答複。</p>

……………………篤……篤……篤。</p>

從遠處傳來的聲音，有節奏的響著。就像眼前的那一串燈火，隨著步伐，輕輕的搖晃著。</p>

那是太後自己拿著拐杖在走，從保慈宮，向著福寧殿一路走過來。</p>

誰也沒想到太後這麼快就從保慈宮中走出，被派去‘護衛’太後的班直，顯然沒有起到阻攔的作用。</p>

聲音越來越近。</p>

拐杖的末端每砸在地板上一下，楊戩的心中都會抽上一記。</p>

很好笑吧。</p>

楊戩能感覺得到對麵的同伴投來的視線。自己臉上的皮肉正一抽一抽的，隨著太上皇太後越走越近，腮幫子就跳得越來越厲害。</p>

他完全壓不住心中的驚悸和恐懼。</p>

自己是皇後在福寧殿提拔起來的，是在冬至夜僥幸得了皇後的青目，攀上了梧桐枝。平曰裡都是福寧殿中備受尊敬的，他自己也曾幻想著，再過二三十年，爬到入內都知的位置上。</p>

但他現在不敢想了。</p>

太上皇太後氣勢洶洶而來，能應對的隻有皇後。</p>

楊戩現在站在門邊，可他無論如何都不敢往正門口挪上半步，就是心裡想，腳也不聽使喚。</p>

說句難聽話，要是太上皇太後指著自己說一句‘著實打’，打成肉醬也沒處喊冤。</p>

太上皇不可能攔住她，至於太上皇後……現在在哪裡？</p>

高太後提著拐杖昂然而入，目不斜視，一句也沒多說。</p>

福寧殿內外，宮人、內宦、侍衛、都一排排的跪下，楊戩慌慌張張，也跟著跪倒在地。</p>

無人敢阻攔半步。</p>

一隻隻腳就從楊戩眼前跨過門檻，他的頭方才重重的磕在門檻上，但他連摸一下都不敢。</p>

那可是太上皇太後啊！他自己為自己辯解著。</p>

……………………太後去福寧宮？這還真有意思。</p>

韓岡偏頭看看章惇，同伴的臉上看不出有半點被驚嚇到痕跡。</p>

不愧是年輕時，敢偷做宰相的族叔祖小妾的主兒，換個時代和身份，曹艸說不定都能做。</p>

“玉昆。你怎麼看？”章惇雖沒被嚇到，但也忍不住皺眉頭，高太後跳出來的時機實在太好了。</p>

韓岡搖頭笑了一下，高太後咬牙隱忍了半年多，現在想必是覺得雲破月開，等到了報仇雪恨的時候了。</p>

之前皇後能壓製住高太後，是有高太後在冬至夜犯下大錯的緣故，但更重要的，是皇帝一直都站在她背後。但現在皇帝寫下來的‘皇後害我’，已遍傳宮中，這樣一來，高太後要有動作，誰還能攔得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