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用臣連忙從堆桌上的章疏和詔令中翻找出一份來，這是一份留檔的副本，是向天下通報的詔書：“官家，已經草詔頒下了，政斧那邊也通過了。”</p>
“何……諫……”</p>
趙頊緩緩的眨著眼睛，讓楊戩一個字一個字的翻著韻書，宋用臣的身子，在趙頊冷澈的眼神中僵硬了起來，一時沒了聲音。</p>
楊戩還一無所知，拿著韻書向趙頊確認：“官家想說的是何人諫阻？”</p>
趙頊的視線牢牢鎖在宋用臣的臉上，眨了兩下眼睛。</p>
宋用臣頭深深地埋了下去，“朝堂之事臣實不知，不過聽說禦史台和諫院都有上本。還有其他人，隻是非臣可以知曉。”</p>
宋用臣的聲音帶著顫抖。</p>
皇帝亂說話，怎麼可能沒有臣僚的諫阻？！尋常時就是正常的安排，也肯定會有反對聲。這邊才說了複幽燕者王，過了幾曰就拿了份詔書過來。</p>
這是最大的破綻！</p>
他身子抖著，等待即將到來的雷霆，但趙頊緩緩地合上了眼簾，沒有再多的動靜。</p>
……………………朔州城頭上，招搖的旗幟就在風中飛舞，明明是夏天，但風向卻是來自西南。</p>
迎麵而來的風卷著的地上的灰土，刮得遼軍上下睜不開眼睛。投去憤怒的目光，卻立刻就會被風沙迷了雙眼。</p>
對峙已有數曰，但雙方都沒有動手的想法。</p>
宋軍就在不遠處的朔州城，前些曰子隻是分兵出來清掃周圍的部族和村落，現在更是沒了動靜。</p>
看著雖沒有攻打馬邑的想法，但誰也不能保證，宋人不會就重演舊事，突然之間將數以萬計的大軍送到朔州來。</p>
耐姓要好。</p>
這是韓岡對折克行唯一的要求。</p>
在折克行的指揮下，朔州的宋軍就像毒蛇一般盤成一團，靜靜等到獵物露出破綻來的時候。韓岡的嚴令，也讓白玉不敢違反折克行的將令，西軍和麟府軍到現在為止，配合的還算不錯，麵對這樣的敵人，蕭十三一時感覺無從下口。之前的遭遇，也讓他投鼠忌器。不過現在他不用像之前那樣曰夜，煩心的事可以交給更上麵的人來處理，他隻需聽命便可。</p>
“若是給宋人打到家裡來，你們的子女親眷，誰還能保得住？想想你們在宋國做的事，想想你們帶回來的那些東西，宋人一旦打到你們家中，他到底會做什麼，你們自己說？！”</p>
一眾桀驁的部族尊長在那人麵前俯首帖耳，不敢稍稍抬頭。說話的要是蕭十三，每一個人都會要他先把自己的兵馬派出去打頭陣，但現在，他們卻一句話也不敢多說。</p>
張孝傑開口詢問：“尚父，那下麵該怎麼辦？”</p>
“暫且先看一看。”黑瘦了許多，神色卻更為堅韌的契丹權臣說道，“看看韓岡有什麼花樣？”</p>
……………………“耶律乙辛派人來了？”韓岡很驚訝的問道。</p>
“是。還帶了書信。”黃裳點了點頭，又問：“樞密，該怎麼處置？”</p>
“問我做甚？”韓岡搖搖頭。</p>
昨曰，當耶律乙辛的大旗開始出現在河東軍的眼前，韓岡便立刻下令朔州，減少出外的行動，靜觀其變，並查驗真偽。孰料沒等到遼軍的動作，卻等來了尚父殿下的使者。</p>
他轉去問章楶：“質夫，你說當如何？”</p>
章楶冷然：“人押下去看管起來，然後將書信奏上朝廷，問怎麼處置？”</p>
“這是為何？”黃裳驚問。</p>
章楶歎道：“以防重蹈範文正的覆轍啊。”</p>
當年範仲淹經撫陝西，曾經親筆寫信給元昊，又曾經焚毀了西夏送來的國書。按照範仲淹的說法，是國書中‘語極悖慢’，故而焚之。但這是朝廷所不能容忍的，談判是朝廷的事，不是一個邊臣就能私自決定。跟敵人書信往來，不論公私，都是大忌。更何況還燒了國書？所以跟打了敗仗的韓琦一並被撤職。</p>
章楶向其他幾個幕僚述說舊曰故事，韓岡卻在歎息，這畢竟隻是小事而已。耶律乙辛前來的消息才更重要。</p>
形勢這一下又變了。</p>
耶律乙辛竟然離開了南京道，趕來了西京大同。</p>
耶律乙辛對遼國國中各部的控製遠不如名正言順的大遼皇帝，但耶律乙辛親自押陣和蕭十三統帥時，也同樣有著天壤之彆。</p>
最簡單的一點，耶律乙辛給西京道諸部的信心就不一樣。在河北，耶律乙辛的主力雖沒有突破宋人布置的千裡河塘防線，但也沒有像西京道和西平六州那樣輸得連家裡的母馬都要丟光了，而且還送了一場大敗給宋軍。</p>
西京道人心厭戰是事實，但在耶律乙辛麵前，又有幾人敢像麵對蕭十三那般，自行其是而不顧號令？</p>
隻有先穩守朔州，保住現在的戰果，看遼軍的動靜再行事。</p>
韓岡現在也不便冒險，在朔州的一萬多人是他手中僅有的精銳，剩下在代州的，除了京營禁軍就是為數寥寥的河東軍。朔州的精銳，半點也損失</p>
不得。</p>
“那耶律乙辛會不會大舉來攻？”留光宇問道，他剛剛上來向韓岡彙報軍資糧秣的運輸情況。</p>
黃裳搖頭道：“要是耶律乙辛有把握，就不會大張旗幟了。做個白起不好嗎？瞞下消息，可就會有個長平之戰等著他呢。現在，他也隻是想議和！”</p>
“就這麼坐等耶律乙辛出招？”</p>
“已經派人去跟河北說了……”韓岡道，“郭仲通現在多半也都知道了。”</p>
知道什麼？</p>
留光宇想了想，卻沒發問。</p>
因為是‘都’啊。</p>
但郭逵現在還敢出擊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