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元年正月初一。</p>

天氣難得的晴好，月初的夜晚，沒有什麼能掩蓋得住天上的星光。一個個發射上天空的煙火，也壓不住天狼、南河三和參宿四的光芒。</p>

雖然才是三更天，剛過了子時，但燈火映著雪光，倒不顯得有多陰暗。前天的一場雪，讓東京城變得銀裝素裹起來。</p>

韓岡推開窗，劈裡啪啦的爆竹聲立刻就大了起來，一股寒風卷入房中。深深呼吸了一口冬夜冰寒的空氣，守夜時變得昏沉的頭腦，一下又變得清醒起來。</p>

回頭看看，方才鬨著要守歲的兒女都被乳母抱回房去了，小孩子熬不了夜，放過鞭炮就困得睜不開眼了。房中就剩幾名妻妾正幫著自己整理著上朝時的服飾，連使女都給打發出去了。</p>

他笑道：“已經是元豐元年了。”</p>

以熙寧為號的十年中，在軍事上算是開國以來的一個**，南征北戰皆有所得，西夏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而開疆拓土的功業，也是讓當今天子走近太廟也能揚眉吐氣、不愧先祖。</p>

不過在政事上，朝局上的兩黨爭端不說，就是天災也是一個接著一個。市易法、免役法，還有易名為便民貸的青苗貸，本質上也是從民間刮錢以充國用。如果沒有天災，其實倒也無妨。但熙寧年間的後半段，也就是最近的這幾年，整個國家的民間財富在連年災異下，是在不斷萎縮的。</p>

就在去年，韓岡在廣西還不覺的，但五嶺以北，又是個全國姓的大災年，也幸好安南之役沒有動用多少兵力，儘量儉省著來，否則還不知能不能支撐得了。</p>

看著這個局麵，其實是往漢武帝方向走了，士林和民間也是有所議論。趙頊本人當然是不喜歡的，王安石曾要他以堯舜為目標，而趙頊也是覺得至少也得是個唐太宗。被視為到最後要下罪己詔的漢武帝，那自是一個屈辱。</p>

在這樣的情況下，改元求個吉兆也是必然。</p>

“聽說是太常禮院給出了兩個年號，讓官家欽點。”王旖與韓岡說著話，周南和雲娘則拿了韓岡的朝服過來。</p>

今天是正旦大朝會，平常韓岡所穿的三品公服當然就不能穿了，必須穿上衣裳都為朱紅色的緋羅袍、緋羅裙。襯裡是白花羅的中單，韓岡在散官升到六品之前是沒有的。不過他現在已經積功為從五品下的朝散大夫，又被賜了三品服色，早就能用上了</p>

——散官階與本官是兩回事。本官決定俸祿，又名寄祿官；散官隻決定服色，也就是朝服、公服的裝束而已，遠比不上決定俸祿多寡的本官重要【注1】。</p>

韓岡張開手，讓雲娘拿著一條素羅大帶幫忙將套上身的中單給係好，“是哪兩個年號？”</p>

“美成，豐亨。”王旖偏頭看了看韓岡，指著告訴雲娘，“腰間要係緊，羅帶白頭不能露出來。”</p>

雲娘立刻好一通忙活。這也是韓家的習慣，上朝時，幫著韓岡穿戴都是妻妾的工作，都不讓使女插手。</p>

韓岡嘖著嘴品鑒著美成、豐亨這兩個禮院製定的年號，看來朝堂上下的確是被連連大災給嚇怕了，都是祈求豐年的。“不過這兩個的確不怎麼樣，聽起來就不順耳。美成是羊大帶戈，不吉利啊。”</p>

韓岡說得跟外麵的拆字算民的瞎子一樣，‘美’字拆成羊和大，而成則是包含一個‘戈’字，羊大了要殺，當然不吉利。</p>

“官家也是這麼說的。”王旖上下打量了丈夫一番，看著沒有問題，便點了點頭，周南忙將穿在外麵的緋羅袍拿來。</p>

韓岡又是張開雙臂，讓周南和雲娘一起，將袍裙穿在身上，王旖依然在旁監督。</p>

韓岡這是要參加大朝會，衣著、裝束上有一點不對，就是不敬之罪，禦史們可是不會嫌自己工作少。不過有王旖這位宰相的女兒盯著，周南又是出身教坊司，對服章之儀都是很了解，韓岡就能樂得輕鬆。</p>

“豐亨隻看字麵倒是不錯，豐亨豫大嘛。財多德大，故謂之為豐；德大則無所不容，財多則無所不濟，無所擁礙，謂之為亨，故曰豐亨。”多年的勤學不輟，韓岡已經可是算是底蘊出眾的儒者了，孔穎達的注疏也是信手拈來，“天子為什麼不喜歡這個年號？”</p>

“為子不成。”</p>

韓岡一拍手，“難怪！”</p>

“官人彆動。”周南一聲叫住韓岡，讓他一下停止了動作，將下裳給韓岡套上，又拿了一條黑色的犀帶出來，與雲娘一起動手係緊在韓岡的腰間。</p>

趙頊不喜歡豐亨中的‘亨’字，就是因為下麵是‘了’，比‘子’少了一橫，所以叫‘為子不成’，與父母不利。以此為你年號，當然是對高太後有影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