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這種道理。”老者低聲笑著。東府參政和七品正言之間，可沒有交換的說法，韓岡豈夠資格？如今的朝堂非此即彼，不去投效，又哪裡來的善緣可結？</p>

數聲淨鞭響過，殿前鼓樂合鳴，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官員的特技在瞬間發動，神色刹那間變得肅穆莊嚴，方才的議論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p>

天子步出大慶殿，群臣、萬軍</p>

一起跪拜下來，山呼萬歲。這呼聲，如同山崩海嘯，千呼萬應，在廣場上空回響。</p>

隨著天子等上玉輅，蹄聲、腳步聲和鼓樂聲便響了起來。</p>

先是六頭大象起步，繼而開封令等六引導駕，清遊隊百餘騎夾道而行，前隊儀仗兩百餘人持朱雀、黃龍、風伯雨師雷公電母等旗，與太常前部鼓吹——笙、簫、笛、笳、鼓、鉦——又數百人緊隨其後。</p>

然後司天監、持鈒前隊、前部馬隊、步甲前隊、前部黃麾仗、六軍儀仗、引駕旗、禦馬、班劍儀刀、五仗、左右驍衛、左右翊衛、金吾細仗、左右衛夾穀隊、捧曰、奉宸，十幾二十隊總計上萬人一批批的穿過宣德門，沿著禦道向南過去，導駕官才開始起步。</p>

通事舍人、侍禦史、禦史中丞左右分行。正言、司諫、起居郎、起居舍人同樣分行左右。在後麵諫議大夫、給事中、中書舍人、散騎常侍為大駕玉輅的先導，而兩名宰相，是導駕官最後一隊。</p>

等到緊跟著導駕官的殿中省儀仗的大傘、雉尾扇、華蓋等器物過後，載著天子的玉輅才在禦馬的拉動下啟動。</p>

玉輅之上，當今大宋天子端坐著，仿佛廟裡的塑像一般。</p>

天子的玉輅還是從唐高宗顯慶年間傳下來的舊貨色，已經有四百年的曆史，多少代皇帝經手。雖然之前整修過一次，但畢竟是幾百年的老古董，一動起來就是吱呀作響。趙頊坐在上麵，不但搖晃得有些難受，而且冷得厲害。</p>

這玉輅四麵透風，隻有一層輕薄的紗帳遮住禦容。外麵的視線穿透不進來，可子夜的寒風卻能毫無遮擋的吹進玉輅之中，懸在紗帳上的小鈴叮叮當當的響著。不比尋常的馬車，座位下麵還能放著小暖爐，天子玉輅從來都不考慮這些舒適上的問題。隻想著如何裝飾精美華貴，符合天子的身份。</p>

左青龍、右白虎，龜背為紋，四角欄杆有圓鏡、鳥羽。就是連根支撐黃蓋的柱子油畫刻縷、金塗銀裝，各色陳設世間所無。可趙頊坐在上麵就是覺得冷。</p>

趙頊不是沒有考慮過造新的，前年——也就是熙寧五年——就新造了一輛玉輅。在除夕的時候放在大慶殿前，準備在第二天正旦大朝會上展示。不過天降橫災，搭在玉輅外麵做遮擋的棚子竟然倒了下來，將新玉輅給砸壞了。天意如此，趙頊也隻能老老實實坐著四百年的古董。</p>

趙頊現在身上的穿戴，從內到外都是按照禮製，可就是不按照時節。若是在圜丘上祭祀時所穿戴的袞冕，外麵還能多罩兩層，可現在他穿的依然還是通天冠、絳紗袍，並沒到換衣服的時候。隻有到了青城行宮，進了大次之中，才會換上正式的祭服。那些在典禮上有司職的，如擔任大禮使的韓絳，橋道頓遞使的孫永也是一樣，現在都穿著朝服，到了地頭上才會換上祭服。</p>

從宣德門出來一路南下，還沒過了州橋，趙頊就已經凍得臉青唇白。</p>

韓岡行在隊列中，作為導駕官中的一員，他離著天子的玉輅倒也不遠。身邊的同僚在寒風中各個都有些瑟縮，隻是在天子駕前不得不強挺著腰。但韓岡卻迎著風，一點也不覺得冷——比起關西的酷寒，東京城的冬天根本算不了什麼。</p>

韓岡自前曰接了詔命，並沒有立刻去上任，他還要參加各項儀式。右正言的本官本是定俸祿的空銜，也隻有到了奉祀的時候，才變得有實際意義。</p>

不過對於上任後，該怎做他都已經有了規劃。對章惇，他說他準備蕭規曹隨，這並不是謊言。韓岡的確並不準備更動呂惠卿定下的製度。在呂惠卿的監督下，這兩年打造得軍器精良遠勝過往，軍器監中的官吏必定早就被他馴服了。</p>

韓岡貿貿然去改變製度，不論他設計的新製看著有多好，施行起來肯定要吃個暗虧——雖說縣官不如現管，但韓岡不認為他能在呂惠卿乾擾的情況下，將差事辦好。即便做好了，也擋不住有人說不好。</p>

韓岡知道，現在外界對他的選擇都是疑惑不解。這個局麵換作他人來，也的確是破不了，隻能向呂惠卿俯首或是選擇乾脆離開。放眼今曰，隻有他韓岡，才有這個能力。</p>

天漸漸的亮了起來，大駕鹵簿一隊隊的出了南薰門，漸次進抵青城行宮。隨著東方的太陽躍離地平線，號角齊鳴，天子的禦駕終於抵達了青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