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理他。’——韓岡似是信口而言的一句吩咐，使得蔡曚在通遠軍的地位頓時微妙起來。</p>

蔡曚本人一開始倒是沒覺得有什麼變化，但他很快就發現，下麵的胥吏如今都是當麵點頭哈腰的聽話受教，但轉過臉來，就把他的吩咐全都丟在腦後。要不然乾脆就是叫苦，就像踢皮毬一樣，有誌一同的把事情往彆人身上推。</p>

就像他讓人去架閣庫中搬運舊檔，那名小吏立刻就回道：“這事不乾小人的管，小人也進不去。運判還是找管架閣的那位……要不，小人幫運判找他來？”</p>

喚來管理架閣庫的胥吏。五十多歲的老家夥立刻變成了磕頭蟲，</p>

“沒有知軍下令，小人不能開門。律條皆在，小人豈敢依違？還望運判體恤小人的苦……”</p>

胥吏砰砰的磕頭，聲音雖響，卻連腦門都不紅。</p>

幾乎所有的事都是如此，而最讓蔡曚憤恨的，就是到了開飯的時候，廚房中的廚子，都推說病了，沒稱病的做出來的飯菜，蔡曚吃了一口就吐掉了——什麼時候鹽也能當主菜了！？</p>

外麵也有給食吏員的大灶，可蔡曚掛不下臉去吃。隻看著對麵的韓岡，毫不介意的吃著專供吏員的粗糲飯菜，一邊還在批閱著公文。</p>

粗鄙不文！不知禮法！灌園小兒！沐猴而冠！小人得誌！</p>

蔡曚的轆轆饑腸，化作了滿肚子的憤恨，就是要發作起來。</p>

隻是一天之間，蔡曚就用親身體會明白了什麼叫做孤家寡人。</p>

韓岡低頭吃飯，但對麵蔡曚燃燒在眼中的熊熊怒火他還是能感受到得到。但韓岡毫不介意，這是蔡曚自找的。</p>

差遣是天子授予的，但手上的權力多寡是靠自己爭來的。退上一步，對手就會進上一步。韓岡前麵稍事退讓，蔡曚便得寸進尺。見到蔡曚當真沒有合作之意，他便選擇了直截了當的翻臉。</p>

隻是他一開始，也僅僅是把蔡曚丟下不理而已。但蔡曚卻鬨著要翻舊檔，這件事，明明白白要抄韓岡甚至整個緣邊安撫司的老底、尋找罪證用以構陷，不論是真是假，這已經足以韓岡選擇了最激烈的對抗。</p>

看著安安分分吃飯的的敵人，蔡曚終究還是忍耐不住，一拍桌子，指名道姓的叫道：“韓岡！”</p>

士人的大名不是讓人隨便叫的，蔡曚的舉動實是無禮之極。韓岡卻也不怒，他悠悠閒閒的放下筷子，咽下嘴裡的飯菜，喝了口茶權當漱口，才問道：“不知運判有何指教？”</p>

“指教？哪敢對韓官人有所指教？”蔡曚咬著牙冷笑著，“韓官人好大威風，一句話就能讓人奔走聽命。現在通遠軍中倒真是隻知有你韓岡，卻不知王法何在？！”</p>

“若論謹遵王法，運判當不如韓岡。”韓岡口氣更冷，“不知在運判心中，天子之命不知比不比得上文相公的命令？”</p>

蔡曚臉色驟變，身子一動，幾乎要跳起來，“……胡說八道！血口噴人！”</p>

韓岡歎了口氣，又拿起筷子，轉頭盯著手上的文案，“那就當是韓岡胡言亂語好了，運判不必放在心上。”</p>

恐怕蔡曚千算萬算，也想不到蔡延慶對緣邊安撫司的支持到了這個地步。不過這也不難想象，韓岡、蔡曚雖然是隨軍轉運使，但如果河湟功成，真正領走應辦軍需首功的，隻會是蔡延慶這位秦鳳轉運使——雖然都有個轉運使的名號，但隨軍轉運使和路分轉運使，地位相差不啻千百倍。</p>

雖然是過繼，但也曾經做過宰相蔡齊的兒子。隻是因為蔡齊有了遺腹子蔡延嗣，為避嫌疑，才解除了父子關係——為爭奪遺產，兄長害死年幼的弟弟，此時並不鮮見——蔡延慶把所有的財物留給堂弟，白身離家，此事的確做得灑脫。可若論起人之常情，韓岡不信蔡延慶心中沒有芥蒂。若是有了能成為一任宰執的機會，他可能會放棄嗎？</p>

這是韓岡為蔡延慶的行為想到的解釋，也算是馬後炮了。</p>

蔡曚的臉色千變萬化，到最後，卻是定格在凶厲之上：“韓岡！你區區一個選人，卻恃功自傲，蠱惑人心，悖逆無法，要挾上官。你且等本官彈劾便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