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韓岡給予的無微不至的關照，入院治療的蕃人們都看在眼裡。就算是吐蕃蕃人，也許不如傳言中淳樸，也許有些狡猾，但忘恩負義的人始終是少數。其中的絕大多數，對主持救治了他們的韓岡，都是感激頗深。</p>

當韓岡走進療養院時，庭院中，已經不少輕傷的蕃人在走動。他們一見到韓岡，便紛紛合十行禮，口宣佛號。</p>

孫思邈的名聲不知是誰傳到了吐蕃人的耳中。孫真人藥王的頭銜，到了蕃人口裡就變成了藥王菩薩。而傳說中身為藥王弟子的韓岡，也變成了藥王菩薩座前的行者，好像</p>

還帶著護法金剛的身份——因為韓岡讓人一刀斬了結吳叱臘。</p>

斬了聲名遠播的名僧，卻反倒成全了韓岡的名聲。韓岡既然在蕃人們的心目中坐實了藥王菩薩座下弟子的身份，他所斬殺的，自然是佛敵。可憐的結吳叱臘，便成了混入佛門，謀圖不軌的妖魔。據說此事連俞龍珂和瞎藥都信了幾分，要不然韓岡後來的一番話，也不會那麼容易就說動精明能乾的瞎藥。</p>

韓岡很和氣的與向他行禮的蕃人們打著招呼，有些多見了幾麵認識的，甚至走過去噓寒問暖一番。這等親切待人的做法，自然使得他們感激涕零。</p>

在重傷員的病房中巡視了一圈，查看了食水和藥物是否完備，韓岡最後回到自己的房間。小屋簡陋得很，除了桌子、床榻和幾個木墩，便沒有其他的家具。也不是沒有人勸他住進城衙，裡麵的寅賓館，就是給暫住的官員準備的。不過韓岡給拒絕了，留名示好的機會他怎麼能放過？他就住在病房旁邊，曰夜守候，籍此收買人心。</p>

拿起一卷隨身帶來的《孟子》，韓岡細細研讀。雖然後世並稱孔孟，但在此時，孟子的名聲還未達到亞聖的高度。在漢唐，孟軻也不過是跟子思、荀況，後世的揚雄等人並稱的儒家先賢之一。直到韓愈橫空出世，推崇孟子，並創立道統論，說明了儒家道統是堯傳舜，舜傳禹，禹傳湯，湯傳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孔子，最後由孔子傳給孟子。而‘軻之死，不得其傳矣’——軻是孟子的名字。</p>

不過韓愈並沒能一下扭轉儒林對孟子的看法，就算到了現在，儒家學者中仍有許多反對者。如司馬光就不喜歡孟子，反而推崇揚雄和荀況，曾經說過‘唯獨荀子、揚雄二人，排攘眾流，張大先王正術，使後世學者借以明了王道所在。’</p>

韓岡在程顥那裡，沒少聽他批過司馬光的學術觀，說司馬十二空談至君堯舜上，鑒史知得失，卻不知儒門大道之所在。</p>

但在韓岡想來，司馬光畢竟是寫出《資治通鑒》這本帝王學教材的人物，當然不會喜歡孟軻民貴君輕的觀點，甚至著《疑孟》，說孟子是‘為禮貌而仕’，‘為飲食而仕’，是‘鬻先王之道以售其身’，跟此前一位有名的學術大家李覯一樣，都視孟子是‘五霸之罪人’，以仁義亂天下。儒家道統也不是如韓愈所說的自孔子傳孟軻。</p>

但王安石尊崇孟子，程顥程頤尊崇孟子，而韓岡的老師張載也一樣尊崇孟子。不論從師傳角度，還是曰後參加科舉的角度，韓岡都有理由去研讀孟子的文章，去研究從孔子傳曾參，曾參傳子思，再從子思傳給孟軻的這一儒學支脈的理論——孔子述《論語》，曾參著《大學》，子思著《中庸》，而《孟子》自然是孟軻的著作。朱熹總結出來的四書，其實就是這一支脈的流傳。</p>

隻是不過韓岡沒能讀多久，一個讓他想不到的客人上門來拜訪。韓岡隻聽了通名，連忙放下書，快步出門去迎客——秦鳳道上有名的老軍醫仇一聞竟然來古渭寨找他。</p>

站在門口，仇一聞鶴發童顏，雪白的尺半須髯，飄飄有仙人之態，身後一個小藥童，背著他的藥囊。</p>

一見仇一聞，韓岡趕忙行禮，仇一聞的年紀和人望擺著，德行又高，容不得他擺著官人的譜。直起腰後，他便責怪道：“仇老，如今天氣暑熱，你怎麼還在道上奔波？！等天氣涼下來再走不行嗎？”</p>

“唉……”仇一聞歎了口氣：“老夫是向韓官人你求援來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