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太一宮深斜陽落 四(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97 字 7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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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官人果然大才!”路明讀了兩遍,便湊上來讚著,“實是難得一見的佳作。”</p>

韓岡苦笑搖頭,他眼不瞎,又老於人情世故,看得出路明的稱讚言不由衷。的確,被篡改後的詩句,連韓岡自己讀起來都感覺彆扭,總覺得哪裡出了問題,讀得一點都不順暢。</p>

而與周圍的和詩比起來,韓岡寫下的這一首,如果不去考慮平仄,勉強算得上是可以入眼,但絕不算出奇。比起原詩號稱一曲壓故元百年的高度,可以說是生生被糟蹋了。</p>

韓岡看了半天,歎了口氣,終於看出了問題所在。他為了和著王安石兩首六言詩的格律,將原作刪了一句,卻把一篇千古名詞給毀掉了。馬致遠的原詩一唱三歎,動人心魄,韻味悠長。但韓岡刪去了一句後,卻讓這首小令的節奏感亂了套。</p>

王安石的‘三十六陂春水’一句吟來,語調宛轉,韻味十足,而且說的是一個景色,帶起最後一句‘白首想見江南’正為合適。而‘古道西風瘦馬’,一句詠三物,跳躍感太強,後麵又緊跟著‘斷腸人在天涯’,少了一點緩衝,讀起來當然不順暢。要想改正,中間便必須再鋪墊上一句。</p>

韓岡搖頭自嘲:‘終究不是寫詩的材料。’</p>

煆詞煉句果然是大學問,難怪賈島在推敲之間躊躇許久,也難怪歐陽修最近給韓琦寫的《晝錦堂記》訂最後一遍修改,隻是在前兩句中各添了一個‘而’字——將‘仕宦至將相,富貴歸故鄉’改成了‘仕宦而至將相,富貴而歸故鄉’,一字之彆,宰相的雍容氣度便在兩句中透了出來。</p>

沾了沾墨水,再度提起筆,韓岡在第三句後麵又一氣添了四字,退到路明身邊,直笑道:“如此方好……”</p>

“夕陽西下?”路明喃喃念著。</p>

韓岡轉頭笑道:“本是想寫在長安道上得遇明德兄之事,但在下詩才不足,不妄添四字便讀不順口。隻是就不是六言了,世間也沒這格律。”</p>

路明卻隻聽到前一句,對韓岡後麵幾句已經聽不見了,他讀著,看著,身子顫得厲害,難道這首詩裡寫的是他?!</p>

“斷腸人在天涯……斷腸人在天涯……”路明一遍又一遍地念著,淚流滿麵,如陷瘋魔。四十年讀書,三十載試舉,到頭來一切辛苦卻都是一場空。他每每在人前自吹自擂,但實際上是什麼樣的情況,他自個兒如何不明白。</p>

“不考了……”路明低低一聲歎,忽地又爆發般的吼出來,“不考了!”</p>

“不考了?”韓岡楞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p>

“還考什麼?!再去丟人現眼不成?”路明一副大解脫的笑容,“以官人之才,尚且不敢去考進士,路明才氣不及官人萬一,卻還抱著奢望,考過一次兩次還不夠,一直考了三十年。夢也該醒了,夢也該醒了啊!”</p>

他對韓岡一揖到地,“多謝官人當頭棒喝,助路明得脫噩夢。”</p>

古有觀棋明理,有臨水悟道,想不到今曰得見讀詩覺醒。路明為科舉沉迷了幾十年,竟然被一首詩點醒。韓岡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難道要說‘浪子回頭,善哉善哉’嗎?</p>

路明直起腰,也不多說,返身便往外走,原本有點猥瑣的身影,現在看來卻變得高大了許多。</p>

韓岡回頭看了看牆上的原版《天淨沙》,照規矩是要題款的,但他拿起筆,想了一想之後,卻又搖了搖頭將筆放了下來。</p>

還是算了!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他自從來到這個時代,掙紮,爭鬥,最後掙到一個官身,一切靠的都是自己的本事。自家毫無詩才,靠著剽竊得來的名聲卻也沒什麼意義,還要為此提心吊膽,防著被人戳穿——這又是何必?</p>

此詩是好,於己卻是多餘。</p>

韓岡轉過身,也大步走出了殿中,並不回顧。</p>

片刻之後,一群人從旁門湧進偏殿。</p>

大嗓門發出的聲音在殿中回響:“蔡元長,你都到了西太一宮了,王大參的兩首六言竟然沒看?!”</p>

“不是急著進來嗎?”蔡京為自己辯解,“何況早記熟了。”</p>

“如此佳作,如何不親眼看一看正品?!”大嗓門帶著人,在殿中一繞,便站在了韓岡方才站著的位置,“喏,就在這裡!……咦,誰把紗帳拿下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