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一大堆妖精船員在銀靈號的甲板上痛苦的樣子,七鴿用力地握著拳頭,指甲深深地嵌入肉裡。
渾身長滿海葵觸手的布羅諾見到七鴿沒有回答自己,他回過頭,看到了和他一樣痛苦的諸多船員們。
這一幕似乎把布魯諾嚇到了,他後退了一大步,摔倒在了地上。
布魯諾伸出手,顫顫巍巍地指向船員們,驚恐地喊道:
「怪,怪物!不好了,他們都變成怪物了。」
就在這時,布魯諾突然看到了遍布自己手臂和手掌的扭動的粉紅色觸手,他愣了一下,然後瞬間明白了為什麼七鴿看向自己的眼神那麼悲傷。
布魯諾舉起雙手,聲音哽咽而痛苦:
「原來如此,原來,我也是怪物。」
突然,銀靈號的甲板上吐出了一隻長滿了海葵觸手的章魚。
這隻章魚在銀靈號的甲板上彈跳了兩下,掉到了布魯諾麵前。
布魯諾在看到那隻章魚的瞬間,突然痛苦無比抱住了頭。
「啊!
!」
布魯諾崩潰無比地大喊道: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是我。原來是我。
我是第一個變成怪物的,他們都是被我感染的。
不不不,我不是故意的。
但是我,是我。」
聽著布魯諾語無倫次的高聲吶喊,七鴿咬著牙,心中十分難受。
在看到布魯諾身上比其它妖精多到異常的海葵觸手時,七鴿便隱約已經猜到了。
可真的確認這個事實時,七鴿依然十分難受。
布魯諾是長期跟著可若可的妖精,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可若可的教導下,布魯諾有著極好的品格。
他努力奮進,對船上的其它妖精十分照顧,就像一個貼心的長輩一樣。
不管是在銀靈號上,還是在神選城,布魯諾都非常有人氣。
好好的,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就在七鴿懊惱的時候,布魯諾轉身,趴在地上,對著七鴿砰砰砰地連連磕頭。
「領主大人,是我的錯,是我害了船上的兄弟們。
大人,您發發慈悲,把我殺了吧。
我沒有顏麵見他們,我沒有顏麵見他們啊。」
布魯諾聲淚俱下,一字一句,吼得撕心裂肺。
這一幕,別說是七鴿了,就連一直保持著冷酷神情的玉麒麟風怒都忍不住為之動容,別過了頭。
麒麟上仙輕嘆了一聲,說道:
「被邪魔控製了的人,記憶、性格、外貌與本身完全一樣,不會有絲毫差別。
這個邪魔現在說的話,就是寄主本人會說的話。
越是良好高尚的人被邪魔寄生,就越讓人難受。」
「七鴿大人,殺了我吧,都是我的錯,我就該早點死了,也不會害了他們。
我就該早點死了啊。」
布魯諾還在痛苦地喊叫著,他的聲音已經破音,十分沙啞,和他平時活潑的聲音截然不同。
這一聲聲掏心掏肺的聲音中,有後悔,有無助,有痛心疾首。
「呃。」
七鴿目眥欲裂,他看著布魯諾,難過地說道:
「怎麼會是你的錯,傻子。明明都是我的錯。
我要是再小心些,再厲害些,多些防備,也不會讓你們遇到這種事情。」
七鴿深吸一口氣,對麒麟上仙問道:
「大仙,既然邪魔在入侵他們的瞬間,就會將他們的靈魂吞噬殆儘,那您可知道,他們的靈魂在哪裡?
是不是在那些海葵觸手上?」
「七鴿你是想從邪魔體中保留下來他們的靈魂?
可惜,不是。」
麒麟上仙搖了搖,說道:
「他們的靈魂是被混沌吞噬的,海葵隻是單純的邪魔體而已,哪有那麼容易被找回來?
七鴿,我知道你心中悲苦,也很能理解你的感受。
這相似的一幕,我並不是第一次見到。
我們麒麟族,曾經也因為同樣的事情損失慘重,百不存一。
當時的我和你心中的感受一模一樣。
正因如此,我才費儘心血,鑄造了可以鑑別邪魔的【麒麟寶刀】。
誰都希望自己的人生一帆風順,可人生總會有許多意外無力和痛苦。
我們這些神祇尚有許多遺憾和不甘,何況凡人。
你的船員都是好樣的,被邪魔寄生非常可惜。
但他們已經犧牲了,你要冷靜下來,麵對現實。」
七鴿依然不肯放棄,不依不饒地問道:
「麒麟上仙,你能多將一些邪魔的信息告訴我嗎?
它是怎麼感染兵種的?如何吞噬兵種的?為何我之前在亞沙世界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過邪魔。
如果我能早點知道的話,或許……」
「夠了!癡兒!」
麒麟上仙突然一聲厲喝,讓七鴿狂熱的情緒驟然一清。
她看著七鴿,似是憐憫似是感傷:
「七鴿,混沌如果那麼容易對付,我們亞沙世界就不會處於守勢了。
諸多真神高懸於天,我們與邪魔之主死戰過不止一次了,怎麼可能對它一無所知。
你問的那些,我都知道。
可要是我能告訴你的話,我為什麼不告訴別人?
你覺得邪魔的能力棘手,其它人碰到邪魔就不會棘手了嗎?
我能與海神聯係,也能與其它神祇聯係。
我們這些神祇為什麼不將邪魔的信息告訴整個亞沙世界,讓整個亞沙世界的生靈都對邪魔有所防備?
這些,你想過沒有?」
「這……」七鴿說不出話。
麒麟上仙搖了搖頭,說道:
「在混沌中,有許多強大的存在,它們的信息是有毒的。
它們的名字、力量、特征、所掌握的規則等等,都是有毒的。
你了解的越多,就越容易被它們盯上,也越容易成為它們入侵亞沙世界的跳板。
邪魔之主也是。
蓬來仙境的能力並不是隻有我才有。
混沌中許多強大的存在,都擁有類似的能力。
如果了解它們的人在亞沙世界越多,它們就會越接近亞沙世界。
如果生靈了解的太多,它們甚至可以通過信息的擾動,直接在生靈身上降下分身。
隻有當你達到真神,可以無視因果聯係,獨立存於虛空,才有資格得知這些。」
七鴿依然不肯放棄。
「那就我一個,隻告訴我一部分的話。」
「你更不行。」
麒麟上仙幽幽地看向七鴿:
「我把握不好那個度,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承受多少。
你是亞沙神選,是我們世界的希望。
如果混沌追著你到達了你們那邊,以你們現在的水平,那將會是一場你難以承受的屠殺。
我們亞沙世界,也將失去你們這支潛力無限的援軍。
和你們在我們世界不死不滅的投影比起來,你們本身太脆弱了。」
「難道就真的沒有任何辦法了嗎?」
七鴿有些難受。
麒麟上仙無情而堅定地搖了搖頭:
「邪魔之主,代表不可逆轉。
邪魔之主是最溫柔,也最殘忍的混沌之主。」
麒麟上仙對七鴿他們說道:
「你們先離開吧,接下來的場麵對你們來說可能會有些難以接受。」
七鴿和斯爾維亞頓時明白了麒麟上仙要做什麼。
斯爾維亞捂住嘴,另一隻手將腰間的刺劍握得緊緊的。
七鴿上前一步,攔在了麒麟上仙麵前。
「稍等一下。」
麒麟上仙看著七鴿,皺著眉頭問道:
「你還沒想明白嗎?
你知不知道你在乾什麼?你在保護一群混沌邪魔!
難道你現在還覺得我在騙你嗎?
那你就去問魔法,問命運,問財富,問海神!
隨便你去問,你都會得到和我相同的答桉。」
七鴿搖了搖頭,說道:
「不,我的意思是,請麒麟上仙為我加護,我親自來。」
七鴿轉過身,他手一抖,銀白色的定序之錘頓時出現在他的手上。
麒麟上仙深深地看了七鴿一眼,長嘆一聲:
「哎,癡兒,你這又是何苦呢。」
一道雲氣從麒麟上仙身上溢出,環繞在七鴿身上。
七鴿走到了布魯諾麵前,布魯諾畏畏縮縮地坐在地上,雙手撐地連著退後好幾步。
他擺著手,用沙啞的聲音對七鴿的說道。
「領主大人,別,別靠近我,被我接近的話,你會被感染的。
用你的魔法殺掉我。我不會躲。」
七鴿心中一痛,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他用頑固的、堅定不移地聲音說道:
「布魯諾,我不知道我現在說話你能不能聽到。
但我還是要說。
我是你的領主七鴿。
這次是我對不起你們。
如果我沒有拉你們來混沌海,如果我沒有放鬆警惕,如果我能對混沌再重視一些,或許你們就不會遇上這樣的事情。
不管是對我,還是對你們來說,後悔都是沒有用的。
我選擇了這個世界最難走的路,就註定會有犧牲。
這次你們犧牲了,將來必定還會有更多的人犧牲。
若是亞沙世界有冥界,你們一定要記住,把你們害死的,是你們的領主我。
所有決策,都由我來決定;所有後果,都由我來背負;所有罪孽,都由我來承擔。
我是你們的領主七鴿,你們為我而死,這讓我非常悲傷。
但我不會為此停下腳步。
我就會背上你們的一切願望,繼續往前,再往前,一直往前!
恨也好,愛也罷。全都衝著我來吧。
布魯諾,我不知道你是否能聽到,但我記得你。
你喜歡吃森苔拌土豆,也喜歡喝甜甜的糖椰子。
你想要跟可若可一樣成為行商妖精,和可若可一樣幫助其它妖精。
隻是船員妖精群龍無首,你才放下了自己願望來幫我。
在銀靈號上,你是船員妖精們的首領,但你其實不擅長管理,你更喜歡在銀靈號的瞭望台上吹海風。
你告訴我,那裡視野開闊,能讓你心情放鬆,幻想未來。
布魯諾,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到,但我會記住你,將你刻在神選城的豐碑上。
在整個亞沙世界,你隻是個普通的妖精,和你一樣的妖精千千萬萬,被混沌吞噬的不在少數。
但我是你的領主,你是我的領民,你就是神選城唯一的布魯諾。
邪魔之主的這個仇,我記下了。」
隨著七鴿的話,布魯諾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
他深深地看著七鴿,抹了抹眼睛,大聲地說道:
「七鴿大人,我聽得到,我全都聽到了。
我和你在一起的時間不到一年,卻比我之前的整個人生加起來還要有意義。
七鴿大人,我布魯諾跟著你,從來沒有後悔過。」
「安息吧。」
七鴿高高舉起了定序之錘,用力地看著布魯諾,仿佛要看穿那些惡心詭異的海葵,看到布魯諾本來的樣子。
布魯諾擦乾了眼淚,站了起來,站得筆挺筆挺,和他當初被七鴿披上船員妖精袍的時候一樣挺。
「七鴿大人,如果有來生,我還想要到你的手下來,當你的領民。
再見了,七鴿大人。」
布魯諾挺著腰板,戀戀不舍地盯著七鴿,從容赴死。
啪!
定序之錘砸下,50點傷害直接清空了布魯諾所有的生命值。
無數粉紅色的海葵觸手肆意亂飛的,卻被運氣牢牢捆住,在麒麟寶刀的光芒中化為粉粹。
【係統提示:您擊殺邪魔體,獲得3000經驗。】
七鴿痛苦地閉上眼睛。
終於響起的係統提示,擊碎了他最後一絲幻想。
被邪魔控製了的人,記憶、性格、外貌與本身完全一樣,不會有絲毫差別。
那麼,殺死邪魔,和殺死他們本人,就沒有任何區別。
七鴿有些理解了,為什麼麒麟上仙會這麼小心謹慎。
如果邪魔在亞沙世界爆發開,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不得不殺死自己愛人、孩子、父母、兄弟……
關係越親近,下手的時候,傷害也就越大。
七鴿完全能理解,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自己這樣的程度。
不得不親手殺死朝夕相處的摯愛親朋,甚至有可能逼瘋一位剛毅無比的戰士。
有些人,寧願欺騙自己,都會跟邪魔一起活下去。
記憶、性格、外貌與本身完全一樣,那不就是本人嗎?
會有人分不清,也會有人不願分清。
「果然,不愧是最溫柔,也最殘忍的混沌之主。」
七鴿舉起定序之錘,重新睜開眼睛,準備給已經變成了邪魔的,自己的部下們最後的體麵。
當七鴿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妖精們、喵鯊們還有花妖們,都已經列隊站得筆挺。
他們齊齊看著七鴿,麵帶微笑。
「嘶。」
七鴿心中一緊,抓著定序之錘的手掌又用力了幾分。
但他依然一步步地走了上去。
能人所不能,忍人所不忍,為人所不為。
作為領主,作為英雄,他必須要做出屬於自己的選擇。
「凱爾莫西,炮手,負責海精靈號上的重炮,喜歡喝朗姆酒,但從不因酒誤事。
……」
「領主大人,我能聽到,跟隨你的這段時光,我非常快樂!」
……
「龍喵鯊皮皮,跟銀河關係特別要好,經常用肩膀舉著銀河在銀靈號上來回巡視。」
「吼~~吼吼~」
……
「仙歲一,仙歲二,仙歲三。你們三姐妹在銀靈號上專門負責照顧梧桐木,兢兢業業,從未偷懶。」
「嘻嘻,其實還是有的,隻是一直沒有被爸爸抓到。」
「爸爸,要記得我們哦。」
「姐妹們再見了,好舍不得你們。」
……
砰!
砰!
砰!
一聲聲錘聲不斷響起。
曾經那些美好的,忠誠的,無私的,都在定序之錘下炸開成一朵朵粉紅色的海葵。
七鴿一路走過去,手上的錘子仿佛越變越重。
周圍的許多麒麟已經不忍心看這樣的畫麵,紛紛低下了腦袋。
尼姆巴斯長嘆一聲,感慨著生命無常。
尹蓮娜抓著衣服,難受地低著頭。
銀河雙手捂著心口,望著七鴿的背影酸楚不已。
銀靈號上的船員清理完了,七鴿開始清理被銀靈號吐出的完整的粉色海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