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會死。”

接著，兩人都沉默了。在這之前，李奧瑞克從未和希雅說過“我會死”這樣的話，每次他去冒險——無論看上去多麼危險，他也會說“我一定會回來”。

晚風輕撫，月色微涼，光落在褐色的桌上，畫出一個銀色三角。蟋蟀在窗外不知憂愁的鳴叫著。李奧瑞克將心中的問題傾訴給了希雅，這令他安心，也讓他愧疚。

又過了片刻，希雅低聲說道：“其實關於這種情況，我和姑娘們私下討論過。”

“討論過？”李奧瑞克有些疑惑，“討論過什麼？”

“討論過如果你萬一遭遇不測，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希雅的聲音略有沙啞，她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這個國家也好、這個家族也罷，都是在你肩膀上建立起來的。你如果死了，國家一定會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但是你這家夥總是衝鋒陷陣，就算你本領高強，也不能100%保證能活著回來——我沒有詛咒你的意思，隻是，萬一呢？萬一李奧瑞克王在戰爭中犧牲，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對此，我們是有一個對應策略的。”

李奧瑞克翻過身來，看著希雅的臉，問道：“說說看？”

希雅說：“首先，我們不會急著公布死訊……”

秘不發喪？

下一步就該是鹹魚脫銷了吧？李奧瑞克心想。

“……這對於民眾情緒和軍隊士氣的影響太大了。而且你一死，草原上的部落封臣多半要造反，就算明麵上不造反，也會倒向其他蠻王。就連地精們，都不會賣我們麵子——現在我們和地精的友誼，完全建立在你和羅摩斯塔的交情上，實際上，那些家夥並不喜歡我們，蒂維絲和他們談生意的時候，沒少跟他們發生衝突。”

“我早些日子已委托我父親，在民間搜集和你相貌、體態、身材相近的人，並且暗中訓練這些人模仿你說話做事的習慣。若你不在了，就叫這人頂替你，偽裝成你還活著的樣子，以此穩定局勢。”

“接下來就是暗中拔除隱患，我手裡有一張清單，上麵寫著懷有異心的封臣名字。這些人我會讓狐狸母女輪流去談，能談下來的就讓他們將質子送到望北城，並贖買他們的士兵和戰馬，以此削弱他們的力量；若是談不下來的，我會想辦法讓他除掉。勢力小的，找個借口發兵攻打；勢力大的，就讓黑龍去暗殺首腦，然後再找機會打。這些草原封臣欺軟怕硬，而且都是牆頭草，隻要我們能以雷霆手段震懾一二，其他人就不敢造次。”

“下一步，就是迅速收縮戰線了。”說到這裡，希雅從床上坐起來，點了一根蠟燭。李奧瑞克也坐起來，喝了點水。此時他倆都沒有睡意了，就開始秉燭夜談。

“你死之後，我們正麵和獅群絕無一戰之力。如今的戰場上，兵對兵，將對將，你死之後，北伐軍就沒有你這樣厲害的猛將了。黑龍有武藝卻不擅長領兵，鐵獅能領兵卻武藝平常，我能領兵也有武藝，可全都是二流，其他團長更不必說了。假設豪獅或者血獅那樣的強敵來襲，誰來正麵擋他？何況，敵人也有不止一位鐵龍衛，黑龍能擋風龍，若是再來個什麼火龍、水龍的，誰來擋呢？”

“而且我說句難聽的，黑龍小姐對你確實忠誠，可是她也隻是為了你而已。你死之後，難道她還能對高原人誓死效忠？不是我看輕了她，而是這不符合邏輯和她的利益。你想想，一個龍族的少女，義無反顧的參加高原人的北伐，跟自己的同胞作戰，這說不過去。站在我的立場上，是這樣的。”

“神指城這地方看似水土肥美，人口充裕，實際上卻埋了個大坑。從軍事地理的角度上來看，這裡的地形太差了！突出一個‘易攻難守’。北方天鵝山與龍王接壤，人家占著山頭，騎兵衝下來就是暢行無阻；東邊與獅王接壤，也是一樣，東高西低，都是大平原，這平原上麵是村莊、農田和草場，獅子衝進來隨便屠殺我們的人。原先你在的時候，我們可以在野外和敵人硬碰硬，你要是不在了，誰能擋住這些敵人？這個坑，肯定是當年龍王布林為蠻王們劃領土的時候故意埋的。他不想出現地方割據，就在所有蠻王的地盤上都埋了一個坑，以此製約他們的勢力——比如說獅王挨著大海卻無港口；鯨魚王雖有優良港口，卻沒有能夠生產糧食的複地，缺少戰略縱深；烏鴉王的中土看似完美，但無險可守，說被滅國就被滅國……”

希雅擺了擺手，道：“不說這個，言歸正傳。丟了神指城，我們就回去守野狼城。野狼城的地理位置雖然也沒好到哪去，那它距離沼澤很近。隻要打起來了，大後方就能持續的輸送兵馬輜重進行支援，而敵人距離我們相對較遠，需要長途跋涉。從這點來看，野狼城就好過遠在北方、群狼環繞的神指城。”

“我的戰略目標就是，放棄神指城，以野狼城和前線，以望北城為核心，以海鹽城為後方，這樣隻要不是龍王親自南下，我們都能守住。”

“等這一切做完，就可以宣布你的死訊，屆時，讓蒂維絲為攝政王，封鐵獅為宰相，我做元帥，格羅溫做北伐將軍，布洛澤封為戍邊將軍。北方隻守不攻，隱忍個二十年左右，其間大力開發南方沼澤，振興國內經濟，開展海上貿易。異族的發展潛力巨大，這些異族繁殖快，體力強，勞動效率高，隻要政策能到位，很快就能成為一支強大力量。我打算在荊棘草聯盟那裡建成沼澤的第四大城，主要進行糧食生產、以及進行地精之間的貿易。”

“這日子雖然苦了點，卻也能維持下去。當然，如果那時候你有兒子或者女兒，我們就栽培他成為王儲，等到成年了，就讓他繼任。”

“最後就是，如果陛下您‘非要發生不測’，也最好是在打敗豪獅之後。因為豪獅一敗，我們多半能紮根中土。接下來我們就有資本和龍王談判，繼續打仗的概率會減小。接下來，隻要野狼城不丟，北伐成功就隻是時間問題。或許需要幾代人的努力，但早晚能成功的。事實上，北伐軍最初建立的時候，戰略目標就是占據野狼城和中土，日後徐徐圖之，用幾代人的時間完成北伐大業。”

“大致上就是這樣了——當然這份備案還有許多細節，我就不一一和您講了。”

李奧瑞克聽完這個之後大為震驚，他沒想到希雅想的這麼長遠，甚至想到了這種最壞的情況。他感歎說：“這種事情你都考慮到了？”

希雅說：“我是王後，也是您第一個明媒正娶妻子，結婚那天晚上，我就說過了，我要對家族的興衰負責。自然，這些事情也要考慮到的。因此……”

她歎了口氣，說：“身為王後，我不希望你去冒險，但作為希雅·雷奎，作為你的愛人，我支持你。”

“哪怕我會為此而死？”李奧瑞克望著她的臉說道。

希雅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他：“你想一想，我是為什麼嫁給你？”

“因為我長得帥？”

希雅噗嗤一聲笑了，說道：“不知羞！”

“那是因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的英雄。”希雅撫摸著他的臉，說道：“我怎麼會讓自己的英雄背上不義的汙點呢？你儘管去吧，然後活著回來就是了。”

……

於是，李奧瑞克便這樣對魔女小姐說了，他說：“我願意去打敗那個門衛，不過要等到我先將人間的事情做完……”接著，他解釋了這裡邊的利害關係。魔女小姐聽完之後，也理解他的難處，便說道：“嗐！我都等了這麼久，不差這一年半載，你儘管把人間的事情了卻，再跟我去圖書館裡吧。”

李奧瑞克十分驚喜，說道：“謝謝你！我還以為你會說我小氣呢。”

“小氣？確實，相比起洞悉下個時代的真理，厚土大陸這點俗事真算不上什麼。隻是，在這俗事當中，能有一群人敬你愛你忠誠於你，這就很可貴了。彆有顧慮，我可是很通情達理的。”

說到這裡，魔女小姐莞爾一笑，道；“何況，我也不會讓你死掉的，李奧瑞克！”

“你真要是遇到危險，我，滅世魔女，卡珊德拉！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你的。”

李奧瑞克心頭一暖，心想：我真是太幸福了，竟然能有希雅這樣的老婆，還遇到了魔女小姐這樣好的朋友。

但轉念一想：隻是，她們倆要碰麵了，這可就不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