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獅不說話，就跟先前一樣默默注視一切；李奧瑞克也不說什麼，就帶著他繼續看。隻是他故意放慢步伐，時不時停下來和工頭交談，而這種時候鐵獅就會悄悄離開他幾步，駐足在生產線前麵，神情凝重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隨後兩人繼續往裡走，他們來到另一端的箭矢生產車間，一些火焰惡魔正在緊鑼密鼓地製作箭矢，他們把樹枝捆紮在一起，在上麵塗抹一種稀奇古怪的液體，隻見那些液體迅速在樹枝表麵凝固，變為堅硬如鐵的箭矢。一名惡魔揮舞手中的魔杖，咒語一說，那些箭矢就自動飛向牆邊的箭筒，整齊地歸位。鐵獅看到這些惡魔使用魔法生產兵器，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李奧瑞克大致猜到了他的心思，便說：“魔法，很奇妙吧？”

鐵獅瞪了他一眼，沒說話。

越往深處走，這位蠻族將軍感受到的震撼就越大。此時他們來到幾座巨型熔爐的麵前，爐中的熔岩發出刺眼的紅光，就像岩漿洪水一般翻滾著。一個熔爐的爐門打開著，隻見裡麵岩漿翻滾，發出轟鳴聲，溫度高到幾乎要將空氣燒結成實體。李奧瑞克和鐵獅都被熏得眼睛難以睜開，冰毛巾變得熱氣騰騰，冰水也早已成了溫水。隻見一名全副武裝的惡魔工人拿著一個巨大的鐵勺子，小心翼翼地將那些“岩漿”舀起，然後匆匆裝進旁邊的鑄模中。爐火的熱浪不斷向外翻滾，工人全身都被紅光籠罩，仿佛身處地獄。但他們動作卻極為嫻熟，絲毫不受高溫影響。旁邊的熔爐更加奇特，隻見裡麵紅橙相間的熔岩不斷上湧，然後化作一條粗大的“熔岩河”滑入下方的槽道。槽道中熔岩奔流，時而發出強光與爆裂聲，工人站在槽道前麵的分岔路口上，用特製的工具將液體和雜質分解，這一動作會激起更加熾熱的紅光和嘶嘶的可怕響聲。這光芒灼目刺眼，熱浪連續不斷，即使是惡魔工人站在這條岩漿河前麵也會揮汗如雨，李奧瑞克更是不敢走近，隻得帶著鐵獅遠遠觀看。

熔鐵、岩漿和魔藥的紅光映照在鐵獅的眼眸中，他的眼神從驚訝逐漸變得麻木，再到絕望。

這座兵工廠裡，魔法與技藝完美地融合，大大提高了生產效率。訓練有素惡魔們就像機械齒輪一般有條不紊地工作，讓兵器源源不斷地產出。鐵獅問李奧瑞克，說：“這裡產量有多少？”

“所有工廠加起來，日產量一萬左右。”

這是個讓人不寒而栗的數字，鐵獅心想：我們最好的工匠，一天也隻能鑄造十把武器。但大多數人一天隻能完成1~3把。如果是長矛之類的東西產量會高一點，但如果是精製的馬刀產量還會低。如今李奧瑞克兵器的產能是我軍的五倍之多，再加上他軍械庫裡邊那些庫存，估計李奧瑞克未來二十年內都不愁武器鎧甲的事情了。

忽然，鐵獅想起一件事情來，問道：“你從哪裡弄來這麼多鐵礦石的？”

“我老丈人那裡有許多鐵礦。”

鐵獅知道他說得是雷奎公爵，山神要塞屬於沼澤的貧瘠之地，然而卻有許多金屬礦脈。可是，那地方距離神指城有萬裡之遙，他要怎麼運送過來？難道李奧瑞克每天要去山民要塞進貨？他可是一國之君，哪有這個時間？再說以這個規模的工廠來看，就算是一車一車的往空間裡運貨，每天恐怕也需要七八個小時。難道李奧瑞克王不做彆的了，就整天在礦山裡上貨嗎？

李奧瑞克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就說：“貨源和物流方麵已經有成熟渠道了，地精群島的商隊會在海鹽城貿易，我讓他們從那裡大量購置商品，卸空他們的貨船，然後再讓他們通過海上貿易渠道，將這些礦石運往神指城東邊的布朗港，然後通過運河再前往神指城……地精海運發達，又是盟友，價格十分優惠，這樣一來大批的鐵礦石就通過海上高速公路運輸到了北方。然後我在神指城的皇宮裡修建了一個連通契約空間的傳送門，隻要我人在皇宮，傳送門就能工作，源源不斷的鐵礦和其他原材料就會輸送進來。”

竟然是這樣？鐵獅很是驚訝。如果這條物流鏈能夠持續，不光能為李奧瑞克提供源源不斷的鐵礦石，還能為地精、沼澤和中土帶來可觀的財富。對於缺少貿易、缺少出海口的獅子來說，這聽上去就讓人羨慕。

而且，這番話深層的邏輯更讓鐵獅感到震撼——李奧瑞克介紹的這條物流鏈包含了沼澤兩大領主城邦、盟友的地精港口、中土部落氏族控製的港口以及剛剛占領不久的神指城。這就意味著，李奧瑞克已經完成了對自己領土的整合。若是以小見大的看，就意味著那些遠在萬裡之外的城邦，竟然能服從他的指揮，犧牲自己的利益為前線戰事輸血，這足以說明李奧瑞克是個受人信賴的王。

草原民族仍舊是鬆散的分封製加上部落酋長製度，氏族、宗教群體和民族組成了不同的勢力，龐大卻也鬆散，彼此利益衝突，內部矛盾重重——鐵獅這等強人，此時成了一個死鬼，就是對此最好的證明。

再然後李奧瑞克帶著他隨便走了走，看了看火焰惡魔們生活的地區。

工廠旁邊有一個寬敞的宿舍區，裡邊整潔乾淨，充滿了溫馨的地獄氣息。

宿舍區分為十幾棟紅磚砌成的樓房，每棟樓有三層，錯落有致。每層樓內都是一間間整潔的房間，裡邊擺放著一張張簡單但舒適的鐵架床，床上鋪著白色的床單和毯子。透過一扇乾淨透明的落地窗，能看到惡魔工人們整齊地睡在床上，發出低沉的鼾聲。

走道上吊著一盞盞紅色燭台，燭火發出家鄉氣息的紅光，牆麵上繪著複雜的地獄花紋，花紋中的惡魔與骷髏圖案栩栩如生，還貼著許多露骨的魅魔海報，有的是寫實風格，有的很抽象，還有的很……鐵獅不知道該如何描繪那種風格，那些魅魔海報的畫風像是油畫，又沒有藝術品的厚重感，看上去很輕盈、可愛、還有些莫名的澀情。

宿舍的管理也極為嚴謹，牆上寫著排班的表格，想必每天夜晚都有巡邏的惡魔穿行其中，對違反宿舍規則的惡魔進行懲處，並不會隨意打擾其他正常休息的惡魔。

牆壁上同樣貼著標語：

“平平安安出門前，完完整整回家來”

“勞逸結合，多吃多乾！”

“拒絕黃賭毒，遠離犯罪道路。”

更令人驚訝的是，宿舍後麵居然還有一大片農場。鐵獅疑惑，心想：這契約空間裡沒有泥土，更沒有太陽和水，也不知道李奧瑞克是怎麼弄出個農場來的？

農場裡整齊地分出一塊塊土地，每塊土地都種植著同樣的作物。惡魔農民們穿著簡樸的衣物，手持鐵鍬和草叉，正在認真地開墾土地、澆水除草。他們的動作老練嫻熟，就像人類的農民一樣，全身裹滿泥土，汗水涔涔，臉上洋溢、幸福、滿足、憨厚的笑容，看得鐵獅一愣一愣的。

田間有條石沿路貫穿而過，一些穿著粗布麻衣火焰惡魔推著裝滿新鮮蔬菜與五穀的手推車，往倉庫方向運送。倉庫是一座石頭砌成的大樓，裡麵堆滿了糧食。幾名惡魔正在仔細清點入庫的貨物，並在賬本上記錄。

一名壯碩的惡魔推著手推犁，他雙手緊握犁把，一步一步走著，犁尖輕易切開泥土，留下一道深深的溝。他的身後，幾名惡魔跟在不遠處，他們手裡拿著種子，邊走邊準確地把種子撒在新翻的土層裡。

一片麥田裡，惡魔們正忙著割麥子，他們手裡的鐮刀不停地揮動，麥稈應聲倒下。一名惡魔用麥捆將麥稈捆紮，再搬到一旁的馬車上運送。一頭黑色的馬兒耐心地站在一旁，等待麥捆裝滿了馬車後，駕車的惡魔就跳上馬車，趕馬朝倉庫的方向行去。倉庫門口，幾名惡魔正在將運來的麥捆從馬車上卸下，小心地堆放在倉庫裡。他們動作熟練，麥捆一捆捆落入倉庫，很快就堆積成小山。裡麵有惡魔正在清點入庫麥捆，並將數字記錄在賬本上，一切井然有序。

另一邊，一群惡魔在澆水除草，他們頭頂草帽，或用草叉輕輕翻動泥土，除去雜草與水窪。地上的青苗在“陽光”下亮晶晶的，葉片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偶爾有幾隻烏鴉落在田間，惡魔們就大聲吆喝，把它們趕跑。鐵獅抬起頭，看著天空上的光芒，卻又找不到太陽。李奧瑞克解釋說：“契約空間一部分連接著魔界，我找魔界的人租了一個‘陽光魔法’，所以這裡就能吸收到魔界的太陽；另外我還找那邊租了水和肥料，這就能種地了。”

農場的建築和圍牆上麵也貼著許多標語：

“勤勞致富！”

“勞動創造財富，汗水換取幸福！”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

鐵獅感歎道：“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惡魔，他們看上去比牧羊的農奴還溫順。”

李奧瑞克說：“不管是什麼人——惡魔也好，你們口中的卑劣種族也罷，抑或是蠻子、高原人、精靈以及彆的什麼，隻要他們遵紀守法，好好勞動，並認可我這個國王，那他們就是平等的公民。”

聽完這話，鐵獅點了點頭，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接下來他們還看了些排水係統、戲劇院、醫院、銀行、魔法購物中心之類的地方，就不再一一例舉。接著兩人離開了這座城市。鐵獅對他說道：“我還頭一次看到，哪個國王隨身攜帶一座城。”

隨身攜帶一座城？這聽起來好像是網文的名字啊，李奧瑞克心想。

鐵獅又問他，說：“你在和惡魔做生意嗎？”

“嗯，但不是和魔族，而是魔界的惡魔，他們也不管自己叫惡魔，而是自稱為‘魔靈’，即誕生於魔法的精靈。厚土大陸的魔族和魔界惡魔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然而，仍不可混為一談。據火焰惡魔所說，厚土大陸上的魔族是流放過來的，隻是一個小分支——就像是草原上的一個小部落。”

“我還有許多東西可以展示給你看，你還有興趣嗎？”李奧瑞克像個炫耀家產的暴發戶一樣說道。像是塞拉維的兵工廠、魚人部落、地精造船廠、海鹽城港口、食人魔的杜鵑農場以及沼澤的新農業生產基地……太多了，老李還有太多家當沒有拿出來曬。

然而鐵獅已經不想看了，他從最開始的不屑、再到好奇、逐漸變成驚訝、疑惑、恐懼、絕望……然而李奧瑞克的實力還未展示完。此時，他確信獅群不是對手，就算龍王布林也不一定能戰勝這樣強大的軍隊。這個名叫李奧瑞克的男人，已經成長為了一頭巨獸了。

“不了，我看夠了。”鐵獅說道。

此時，李奧瑞克問他說：“鐵獅奧德萊，看了這些，你是否改變了一些想法呢？”

聽了這話，鐵獅沉默了許久，說：“李奧瑞克王，你今天確實是給我大開眼界了，平心而論，你有這樣的後勤實力，就是有了和蠻王戰鬥的資本。想必你還有許多東西沒拿出來給我看。你幅員遼闊，麾下人才濟濟，再過個十年、二十年的，說不定真能統治大陸，甚至是將魔族趕回他們的傳送門。”

李奧瑞克抱起胳膊，得意的說道：“吼吼！既然你知道了灑家的厲害……”

“然而獅子也有獅子的驕傲，如果哪個國家勢大，我們就去侍奉誰，那獅群早就在二百年前亡國滅種了。”

淦！我就知道，這家夥是個老頑固。

如果鐵獅死不悔改，那我豈不是白白忙活了這麼一大圈？不行，我非得讓這孫子給我跪下！

於是李奧瑞克又問道：“那獅子會侍奉誰呢？”

“你這就是明知故問。”

李奧瑞克問道：“你隻服從真正的高原王，是嗎？”

“是的，陛下。”鐵獅行禮，“然而你不是真正的王，這個話題我們已經說過許多遍了。”

李奧瑞克有些不高興了，他抱起胳膊來，說道：“你說我不是高原王，就是因為兩百年前那樁事情對吧？你就是覺得，納什魯特一族是竊國之賊，他們謀朝篡位，殺了舊王，建立了沼澤帝國……但那隻是你覺得，你沒有任何證據來證明這一切，對嗎？”

鐵獅說道：“是的，我沒有證據，那是兩百年前的疑案。我這裡唯一的證據就是遺留下來的史書，還有文史官們的推測；然而，這些東西都可以偽造。想必你那裡也有許多對自己有利的史料吧，李奧瑞克王？”

鐵獅說得沒錯，望北城的圖書館裡邊有大量的資料，這裡邊用各種方式記載著當年“禪讓王位”的故事。基本上口徑一致，那就是：納什魯特家族護送重傷的塔格瑟斯二世逃往南方，後來國王重傷不治，臨終前就將國家托付於納什魯特的家主，讓他成為了新的高原王。

這根鐵獅那邊記載的資料是完全衝突的。

李奧瑞克說道：“是的，你說的有道理，如果光是捧著史書辨經，我倆一輩子也無法探知真相。”

鐵獅點了點頭，說：“因此這是個無解的問題，除非你能讓死去兩百年的人開口說話，不然，真相就將永遠掩埋在曆史之中……嗯？”

鐵獅說到一半，忽然臉色一變，低頭看著自己那幽靈形態的雙手。李奧瑞克也反應過來了，他打了個響指，說：“對啊，鐵獅你真是個天才！”

“我們找死人問問不就好了嗎？”

Ps：先前有讀者說我水，這個怎麼說呢，有些地方不寫細點可能會缺少代入感，寫太細了確實是會水。我也在嘗試著平衡這二者之間的關係。

不過介於這種意見，我決定多更一點。這章有9000字，算是把一段故事完整的講完了。

謝謝你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