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固守令居(四)(2 / 2)

涼州辭 子夜鎮魂曲 3004 字 2011-03-12

這名士卒的敘述勾起了李延炤關於往事的回憶。他想了片刻,便哈哈笑了起來,道:“我記起,那時似乎我還抽了你一頓鞭子,責問你為何拋棄妻小,獨自逃跑,可是此事?”

那士卒聞言,神色中略有尷尬,隻得垂下頭,聲若蚊呐:“確……確是小人所為……司馬教訓得對,小人早已幡然悔悟。”

“嗯……”李延炤捋著下頜上的胡須,看看那士卒,又問道:“如何想到前來投軍?”

“小人聽聞虜賊又集大兵前來,已在我縣周遭各裡中燒殺搶掠,不少鄉人慘遭毒手,心中憤憤難平。又托辛明府與司馬之福,妻兒已北撤避禍。小人念及司馬教導,明了胡羯不平,如同小人妻兒這些鄉人百姓便永無寧日。於是交代了家中事情,便前來投軍……”

“隻盼能夠以吾之身阻擋虜賊,讓鄉人百姓們得以安家立業。即使沙場之上馬革裹屍,也了無遺憾……”

聽聞這名小卒話語,李延炤心中不由暗自讚許一番。前世今生,無恥之人見過不知多少。而知恥後勇者不過寥寥數人。這名小卒的心緒剖白,使李延炤意識到,此人完全是一個可塑之才。

“不知如何稱呼君台?”李延炤望著那名小卒,溫言問道。

“不敢不敢,司馬折殺小人了。小人姓程,名二郎……”他拱著手,有些忐忑不安地望向李延炤。

“我觀你也算可塑之才,然獨缺勇力。如此在軍中難以成事。不若我便自作主張,為你改名‘勇’。不知你意下如何?”李延炤望著程二郎,鄭重道。

程二郎聞言,卻是忙不迭俯身下拜,口稱不敢。李延炤見狀卻是有些不快,大聲喝道:“程勇!”

程二郎抬頭,驚疑不定地看著李延炤。

“你既已應此名,以後在軍中便改為此名!”李延炤望向他:“惟願你好生思慮,為何我為你改成此名!”

“司馬教誨,小人不敢稍忘。”程勇跪地叩首,緊張不已。

“拖完這具敵屍,你便前去告知你們百人長,我調你前來帳下聽命。”李延炤望向一旁仍在打掃戰場,拖運雙方將卒遺體的輔兵們,緩緩對程勇道。

程勇惶恐抬頭,卻看到李延炤一臉認真,不由得又低下頭去:“小人拜謝司馬!”

“去吧,記得帶著你自己的武器兵甲前來。”李延炤揮了揮手,又看了一眼不住磕頭的程勇,已轉身向城樓行去。算上昨日,他已有二三十個時辰未合眼了。然而此時城樓上濃重的血腥味以及遍地可見的殘肢斷臂,卻重重敲擊著他的神經,使他毫無困意。

過了約莫兩刻左右,程勇也大步來到城樓前向李延炤複命。李延炤指向城樓上那些鐵甲步卒一指,示意程勇與他們站到一起。程勇懵懵懂懂地向那些鐵甲步卒列陣的地方行去,迎來的卻是一道道不信任的目光。

正在小憩的鐵甲步卒們抄著手三三兩兩地圍攏在一起,身後的垛牆處靠著他們各自的長刀。其中一人看到程勇瘦瘦小小,貌不驚人。便故意走到程勇麵前,在兩人交錯而過的時候,右肩奮力向前一頂。猝不及防的程勇登時便被頂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

那名鐵甲步卒高出程勇大半個頭,自上而下斜睨著他,口吻中充滿鄙夷:“矮子,你拿得動刀嗎?”話音未落,他右手抬起,抓握著自己長刀刀柄的後端,將足有五六尺長的長刀平舉起。沉重的長刀這般在那鐵甲步卒手中舉著,竟然紋絲不動。

程勇突逢如此刁難,一時有些慌神,又見這鐵甲步卒如此神力,心中已是敲起小鼓。麵前高他大半頭的鐵甲銳卒雙眼如刀,靜靜地注視著他。使得程勇分明有種騎虎難下之感。

這些鐵甲銳卒在軍中操練最苦,裝備最好,戰力最強,然而待遇又是最佳。這四最使得他們在營中早就生出一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隨著之前在穀口阻擊趙軍前鋒獲得大勝,這種優越感便更為明顯。

程勇遭逢的這種刁難現今在軍中也不是個例。不論那些新征召不久的輔兵,便是與這些鐵甲銳卒同批入伍的袍澤弟兄,此時麵對他們也頗有低人一等之感。這無疑使得這群驕兵悍將心中更添膨脹。

在城樓旁的李延炤也望見了這一幕。他有心想上前解圍。然而他卻還是想看一看,這個程勇,究竟對不對得起自己給他取的名字中那個“勇”字。

程勇抬眼四望,四周皆是一臉戲謔望向他的鐵甲步卒。在某一刻,他真想默默地走開,不再與這些高傲的銳卒之間有任何交集。然而這樣的念頭一出現,李延炤方才說過的話,便隨之回響在他耳畔。

“願你好生思慮,我為何為你改成此名!”

程勇有些艱難地抬起頭,望向麵前那鐵甲銳卒。此時,他眼中唯有堅定。

“我能!”程勇大喊一聲,仿佛將心中的不平與憤懣儘皆發泄了出來。他行至一旁,抓住牆垛上靠著的一柄長刀,深吸一口氣,而後用儘右臂所有的力量,將它平著舉了起來!

正待上前製止鐵甲士卒的李延炤見得此番景象,眼前頓時一亮!